比方说像今天一样,一天的所得被武力抢走,被打得鼻青脸肿栽倒在路边水坑里的时候。我会回想起一名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子。
那孩子以向日葵花园为背景,白银的头发随风飘动,用那和头发同样颜色的眼睛笔直地看着我,说道。
——和我约定不会再哭了。
——不管再怎么寂寞也不能做坏事哦。明白了吗?
我老老实实地点头回应。那孩子露出向日葵一般的笑容,踮起脚来,毫不在意漂亮的衣服会被弄脏,将我紧紧地抱住。我莫名其妙地想要哭出来。但是刚刚才做了不再哭泣的约定,所以我忍耐住了。温暖的气味从那女孩子身上传了过来。我所不知道的感情从心底里涌了上来,将痛苦、悲伤、凄凉抹去——
将脸从冰冷的水坑中抬了起来,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破破烂烂的布料上沾满了混在一起的泥和血。摸了摸脑袋,发现长出了两个大包。
刚才袭击我的是过着街头生活的雷瓦姆人的孤儿团伙,因为将我错认为天人而突然之间打了过来。对方有六个人,毫无胜算。今天一天拾废铁赚的钱全部被他们卷走了。
被孤儿团伙袭击并不是第一次了。在利奥·德·埃斯特的贫民窟,也就是亚玛德拉地区这里,暴力事件如同家常便饭,和鸡的叫声一样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但是有着天人的母亲和雷瓦姆人父亲的我还会受到天人的孤儿们的袭击,实在让人难以忍受。自从母亲被醉汉刺死大约一年以来,我无法加入任何一个团伙,一直没有亲人和朋友,孤独地生活在这条贫民街上。
贝斯塔德——
在这个城市就是这样称呼像我一样有着两个祖国的人,并加以歧视的。在圣·马鲁缇利亚这样交杂着两股势力的缓冲地带,根据社会形势的情况而可以加入其中任何一个国家的贝斯塔德是「无法信用之人」的代名词。但是实际上贝斯塔德无论在哪边都会被排斥,没有任何好处,有的只是侮辱轻蔑和永无止境的迫害。所以我只能到死为止都像这样被践踏。
单手按住疼痛的头,抱着空腹,我一边在冰冷的大气中颤抖着,一边为了寻找今晚的睡处而在街上徘徊。时不时咳咳地咳嗽起来,是从肺部深处传来的有金属气味的咳嗽。狭窄的石铺马路上散乱着腐烂的蔬菜、房屋的垃圾、马粪、马尿。从生下来就这个样子没有洗过澡的人们穿着从没有洗过的衣服单手觥筹交错喝着琴酒,大张着从生下来就没有刷过牙的带着酒臭味的嘴互相说着粗鲁的话语。在弥漫着各种各样体臭的路上,有时会从天空降落下漆黑的物质并飞溅开来,那是从民家的窗户倒下来的污物桶里的东西。如果不幸被直接击中的话,就算是隆冬也不得不去洗澡,实在是很惨的。我一边尽可能不在建筑物那一侧走,一边仰望着十二月的天空。
被建筑物切割下来的狭小天空是一面的灰色。好久没有看到日光了。因为一到冬天民家就一起开始烧石炭暖炉,整座城市平时覆盖着薄墨色的烟雾。所以当然的,空气中含有大量的煤灰。我的咳嗽恐怕也和这城市的大气不无关系吧。最后将食物送入口中是在三天前,能够感觉到身体的末端开始冻结。非常难受非常悲伤,眼泪都快要流出来了。但是忍耐住了。因为和那美丽的女孩子约定好了。
但是,话虽如此,不管怎么说——任何事都是有极限的。我放弃了将脚向前迈去,将身子朝向路边,躺倒在冰冷肮脏的街路上。贝斯塔德绝对无法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活下去,想跟天人和雷瓦姆人友好相处那是永远不可能的。所以哪里都没有拥有两个血统的我的去处。如果有安息的地方的话那不会是这地上,只能是云的彼方,天空上。在这里睡去吧,一边思考那个女孩子的事一边闭上眼睛吧。那么到了明天早上一个冻死的孤儿尸体就完成了。清洁工应该会觉得很麻烦地抓起血液不通的我的单手,和猫狗、乌鸦的尸体一起投入垃圾山中,带到郊外的焚烧炉烧成灰。那样就好。活着不但悲痛困苦而且是没有意义的工作。那样的话我更想要赶快一切归零。
突然在下了这样决心的我的耳边传来远处的雷声。低沉地摇晃着大气,震动甚至传到我的肚子上。不过马上察觉到不是雷,我仰面躺着笔直地仰视着阴沉的天空。宛如将暴风雨的海面倒过来贴在天空中一般,薄墨色的云沸腾着、喧闹着、起伏着。嗙嗙嗙、嗙嗙嗙,如同巨大的蜂的振翅声般的声音从云的另一面传下来。覆盖着城市的厚厚的云像丝绸一样被撕开。阳光从裂缝间照射下来。那是数条光束,斜切下黑暗的天空,将有些肮脏的街道染成金色。接着——拨开云,青虫型的飞空战舰下降了。是全长一百一十米,排水量四万吨的超大型舰艇。弯曲的短粗胖的躯体下部安放了六个巨大的升力装置,那些发出惊人的声音将云海撕裂。简直像是统率着天空一般的威慑力。从两舷伸出若干半圆形的棱堡,上面搭载的大口径的炮口监视着空域整体。噢噢噢,路上的行人们发出欢呼声。雷瓦姆人是洋洋得意的,天人则是懊悔地咬紧嘴唇,全都停住了脚步,仰望着露出喉舌部位的宛如天空使者一般的飞空战舰的威容。
六万吨的铁块在空中悠然飞行的样子不管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