琦莉发觉自己似乎将苏西与母亲的身影相互重叠。然而,身材娇小、体态丰腴的苏西和印象中纤瘦的母亲,在外型与散发的氛围上毫无相似的共通点。
就这么端着浓汤的琦莉再次转身,以吃力的姿势拉起收音机的吊带。巴兹在厨房里边晃着平底锅,边用锐利的眼神瞥了琦莉一眼后又迅速将目光挪回。看到琦莉总是将收音机带在身边的巴兹没有问她原由,但彷佛能够理解般并没有特别说什么。自己与一名义肢青年随性来到此处,然后租下公寓一同生活,一般人会有奇怪联想而敬而远之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然而,巴兹和苏西却一副理所当然,并以普通的态度对待他们。
正因两夫妻的态度如此,所以琦莉非常喜欢在这间店里打工。
琦莉穿过因用餐顾客而显得闹哄哄的餐厅,钻过敞开的玻璃门。店门前是一线道的狭窄坡道,两台载满石化燃料的三轮卡车相继经过眼前朝下坡而去。被称为「坑道通」的这条路恰如其名,沿着坡道而上就可抵达耸立在城镇后方的煤矿坑。店里主要的顾客全都是在那个矿坑工作的矿工。
由于气温已大致回暖,从上个星期开始,在店门前的人行道上也设置了露天座位。那些提早前来吃午餐的矿工们正谈笑风生地等着上菜。此处恰巧位在坡道的中段,不平稳的地面使得椅子和桌子呈现些微的倾斜,然而似乎没有人放在心上。
「让您久、等了。」
琦莉说着尚未习惯的招呼语将料理置于桌上。没有人在意那倾斜的盘子,开始品尝起浓汤的滋味。
住在此镇的居民似乎对于「倾斜」这件事情相当宽容。错综复杂的坡道上不仅老旧的建筑杂乱并列、缺乏一致性,连建筑物也各自以适当的角度为轴兴建,因此只要仔细观察,就可发现处处都呈现出些微的倾斜。总之不管是哈维还是琦莉,初到此镇的前几天,两人均失去平衡感而撞上柱子。
一个月后的今天,琦莉早已习惯了这样的景象,且有种居住于此镇的真实感。自从与祖母天人永隔以来,对于所生长的东贝里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
一抬起头,可望见从家家户户稀疏并列的屋顶之间露出的淡砂色天空。琦莉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舒服的早春空气吸入肺里。
「真希望永远住在这个城镇……」
琦莉半自言自语,半对着与三轮机车钥匙一同握在手中的收音机说。
『……真还憾,琦莉,这恐怕不行。』
随着微弱的弦乐声,喇叭传出了混合着杂音的男声。
「说的也是。」
琦莉就这么仰望天空说。对于喜不自禁而脱口说出不负责任言论的自己,琦莉自我反省着。哈维是基于某种目的才来到此镇,亦或仅是单纯想这么做呢?琦莉并不清楚(虽然曾开口询问,但哈维仍未清楚说明),然而不管是基于什么理由,哈维应该没有永远待在同一个地方的打算。
虽说不死人的生命恒久不变,但为何哈维的生存方式让人有种转瞬即逝之感呢?
「唉呀,原来是这样!是我女儿的朋友啊,你早说嘛!」
(并不是朋友……)
「请进请进,别拘束,虽然这个地方相当简陋。」
(的确非常简陋……)
「大家都到齐了,不赶快准备宴会不行!」
(别随便将我算进去啊!)
我到底在做什么?哈维心中咒骂起老实应对的自己,半强迫地被招呼进屋内。和自己原来的本意完全不同,没想到自己竟与麻烦的陌生人牵扯上关系,他不禁叹了一口气。
餐厅里,插着菜刀的男子和折断颈部的女子手忙脚乱地走来走去,两人边用尖锐的高声相互交谈着。
「亲爱的,那个不错。我找不到人家送给我们当作结婚礼物的盘子。」、「那个不是妳歇斯底里发作时,早就被妳摔破了吗?」、「讨厌!我才不会打破那么贵重的盘子呢!」、「难道是被我拿去当铺典当了吗?」、「一定是这样的!你真是个伤脑筋的人。你啊!什么东西都拿去典当换成现金,然后去赌博输个精光,呵呵呵!」、「不过那个盘子是妳打破的哦!妳不是也曾摔过橱柜吗?哈哈哈!」充满暴力内容的对话平和地相互交错;两人不正常的空虚表情还有失焦的眼神,这三种不协调的景象让哈维感到一阵晕眩,于是赶紧将目光移开。此时,恰巧与在餐厅旁房门口窥视此方向的人影四日相接——
对方迅速将头缩回。
餐厅里的夫妇喋喋不休继续着无聊的对话,并合作无间地将食器摆放于餐桌上,然而对话内容却逐渐演变成彼此对骂。
哈维耸耸肩往后退至墙旁,往人影消失的寝室门内闪了进去。
外头的光线从小窗户微微洒了进来,有如褪色的砂色阳光射进房间一角。射入的阳光下方有一张儿童床,一个娇小的人影像是藏在拼布被子下般蜷曲着身体。
哈维不发一语站在床旁,缓缓抽出工作裤口袋内紧握的叉子,他感觉到那个躲在被子底下的人影吓得全身僵硬。哈维若无其事地低头,凝视在阳光下闪着朦胧光芒的叉子尖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