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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在入夜后停了。
两仪式披上红色的皮夹克外出。
头顶的夜空一片斑驳,月亮不时从布满空隙的云层间探出头来。
便服警官在街上忙碌地巡逻,因为万一碰上会很麻烦,今天她选择走向河滩。被雨打湿的路面反射出路灯的光芒,如蛞蝓的痕迹般闪烁着光泽。
远方传来电车的行驶声。
从车轮隆隆作响的转动声,可以听出电车正接近铁桥。那座跨越河川的桥梁,应该是供电车而非人类行走的。
——她在那儿找到了人影。
摇摇晃晃的式缓缓走向铁桥。
又有一班电车驶过,大概是末班车吧。
与刚才完全不能相比的隆隆巨响响彻四周,仿佛在狭小箱子中塞满棉絮的沉重音压,令她不自觉地堵住耳朵。电车离去后,铁桥下方陡然重归寂静。这片没有路灯也没有月光照射的桥下空间,就像单独被笼罩在黑暗内一般阴暗。
拜此所赐,即使是现在濡湿河滩的赤红也显得黯淡。
这里是第五个杀人现场。
在恣意生长的杂草之间,尸体摆放得宛如花朵。
以头颅为中心,双手双脚就像四片花瓣般散开。与头颅同样被砍断的手脚自关节处扭曲,越发强调出花的模样……有点可惜的是,比起花朵,这图案更像个卍字。
一朵人工的花被弃置在草丛中。
飞溅四散的血迹,将花朵染成红色。
——手法越来越熟练了。
这是她的感想。
她吞了口口水,发觉自己口渴得厉害。不知是为了紧张,还是兴奋——喉咙的干渴甚至变得灼热起来。
这里仅仅充斥着死亡。
式的嘴角扬起一个无声的笑。
她压抑心中的狂喜,一直注视着尸体。
因为唯有这一瞬间,她才能强烈地感受到自己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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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照惯例,两仪家继承人每月月初都必须与师父持真刀比试。
许多代以前,有位两仪家当家嫌特地招聘武术老师太过麻烦,就自行建造道场,随心所欲地钻研剑术。这个系统一直流传到现代,不知为何,就连身为女性的我都被要求必须舞刀弄剑。
师父就是我的父亲。比试在他展现出远胜于我的实力、体能后告一段落,我随即离开道场。
道场距离主屋有一段路,若用高中作比喻,就和体育馆与校舍之间的距离差不多。
我踏着不会嘎吱作响的无趣木板走廊往前走。
秋隆在半途中等候着我,身为佣人的他比我年长十岁,大概是拿着替换衣物来给汗水淋漓的我更衣吧。
「辛苦小姐了,和老爷交手的结果如何?」
「老样子。退下,秋隆。更衣这点小事我还做得来,何况你也不是专门被派来服侍我的吧。去跟哥哥会比较有利喔,反正最后会是由男人来继承家业。」
听到我粗鲁的口吻,秋隆回以微笑。
「不,两仪家的继承人除了小姐外别无其他人选,少爷并未遗传到那份资质。」
「——遗传到这种东西,又有哪里好了?」
我直接避开秋隆,走回主屋。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我关上房门休息了一会,接着脱下道服。
我朝镜子瞥了一眼。
……镜中映出一具女性的躯体。单看脸蛋的话,若把眉毛画粗、眼神装得凶恶些,看来倒也像个男生。
可是,只有身体是无法掩饰的。姑且不论式,这个随着岁月流逝而成长的女性身躯似乎令织渐渐感到自暴自弃。
「如果我生为男性就好了。」
我漫无对象地说道。
不对——我有说话对象。他是在我心中,名叫织的另一个人格。
两仪家的孩子出生时,都会被取好两个发音相同的名字。
一是阳性的男性名字。
一是阴性的女性名字。
我生为女性,因此叫作式。如果生为男性,就会被命名为织。
至于为何要这样做,那是因为两仪家的孩子有很高的机率生来就具有解离性认同障碍——即俗称的双重人格。
也就是像我一样。
父亲说过,两仪的血脉里有超越者的遗传因子,即使那是一种诅咒……的确是种诅咒没错。在我眼中看来,别说超越者,这样根本就是异常者。
幸好,除了我以外,最近几代之内都没有罹患这种症状的继承人出现。理由很简单,大家都在成年前就进了精神病院。
一个身体里有两个人格的危险性,就是那么高。据说有不少人都因为现实与现实之间的界线变得暧昧不清,最后走上自杀一途。
在这样的背景下,我没出现什么疯狂征兆地渐渐长大。
那是因为我和织不去意识彼此,在互相无视下活到今天。
肉体的所有权绝对性地属于我,织终究只是我心中的代理人格。就像刚才一样,因为具攻击性的男性人格比较适合演练剑术,我才会与织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