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反面必然是“死”。
那是开始与终结。不管是什么样的生命,一旦开始存在了,就不得不迎向终焉之死。尽管任谁都很清楚这个事实,然而人们还是相当忌讳死亡的到来。回避它,逃离它,就算只有一瞬间,也想继续苟延残喘下去。
人们为此挣扎的模样有时很美丽。
不过有时——也很丑恶。
就好比位于荒野正中央的小城市·多洛潘卡城。
如今这个地方卷入的状况,正以无比明确的形式描绘出人们执着于生命的丑恶。
时间是早晨。虽然旭日在此时早应升起,城市里却还是一片昏暗。取代早晨的明亮白光而洒落在这个城市里的——不,应该说毫不留情地打在这个城市里的是激烈的雨。城市的上空被厚重的雨云所覆盖,落到地面的只有云缝间渗出来的微光而已。
染上阴影的城市——连城里的居民们也毫无生气。
他们还活着。
不过前提是“呼吸”这个行为就代表“生存”这件事。
尽管雨声正逐渐歇息,但呼吸声却蔓延了城市所到之处。就连大大小小、各式各样的店面栉比鳞次,交易品的买卖络绎不绝的大街也不例外。在毗连的建筑物里,潜藏着吐息与吸气的杂乱声音。
不过反过来说……这里也就只有这样的声音存在而已。
店铺的屋檐下并没有摆出形形色色的商品。
在恐惧、混乱,以及丧失理性的情况下,人们最后采取了强盗行为。这些人们争执过的无数痕迹——说得更极端一点,无数的尸骸乱七八糟地散布在马路上。满地的尸体就这样被搁着,任凭风吹雨淋。
别说是吊唁了——就连试图整理这些尸体的人也没有。
也没有人出声责难,或者是感叹此情此景。
仿佛这一切都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这副惨状并非只局限在大马路上而已。
屋内、空地、小巷子里——数也数不清的尸骸随意被扔在多洛潘卡城的各个角落。好不容易幸存下来的人们也已精疲力竭了。没有人哭泣,也没有人吼叫。这些仅是没有死去的人们,只是以空虚的眼神凝视着各个角落,仿佛明天躺在那里的人就是自己一般。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的双眸仍不时闪过……猜疑与恐惧的光芒。
任谁都在怀疑着谁。任谁都在畏惧着谁。
亲人、朋友、以及素未谋面的他人。这些关系性早就已经没有区别了。居民之间无止境地反复掠夺与杀害,造就了现在的结果。为亲密关系所累的人们全都死了。被恋人从背上刺了一刀的女人、被父母绞杀的幼儿、被孙子殴打致死的老婆婆、被好友从高处推下的男人。事到如今,早已没有任何人指望这些不具实效性的常识与道理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袭击自己。
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谁变成敌人。
在这个出奇安静——除了偶尔不知从哪儿间歇传出某人神智崩坏似的笑声之外——的城市里,唯有尚未死去的人们反复呼吸的声音充斥在阴郁的空气之中。
只要是神志清楚的人,一定都会迫不及待地逃出这个场所。
要是被迫留在这个地方的话,说不定就会发疯。周遭弥漫着已经开始腐败的尸骸恶臭,普通人的感性绝对难以遏制呕吐的冲动。
只不过……
“…………”
那位少女却若无其事地走在这个城市里。
就算看见躺在路上的尸体,她还是不曾因此腿软,更别说是露出一丝畏惧的表情了。
这不是因为她很冷静。适用这种形容词的大前提是,该人物必须具备能够感知恐慌或迷惘的感性。我们不会用冷静这种辞汇来评定石头或机械。少女的行动很简单,她只是以机械性的动作走在泥泞不堪的路面上而已。
不过披在那纤细身躯上的却是男装——而且尺寸显然太大了。
这不是适不适合的问题。过长的袖子与下摆甚至还留有硬被撕碎的痕迹。如果少女走在和平的城市里,周遭的人们或许会对她投以怪异的视线也说不定。不过就如今的多洛潘卡城而言,少女的穿着并不算特别。
所以没有人对她行注目礼。
然而……如果有人一直追寻着少女的动向,那么他大概会注意到异常之处吧。
少女持续不断地走着。
少女片刻不休地从城市的一端彻底地扫到另一端,不管是大马路,还是窄小的巷弄,只要是那个娇小的身躯进得去的场所,她绝不放过——就在这五天之内。
那和“代行者”出现后经过的天数一致。
当然,这种情况绝非偶然。
再说,不吃不喝不休息,又要在五天内持续不停地行走,这根本就不是人类办得到的事情。
这是因为少女是“代行者”的终端——也就是“探查体”。
“…………”
少女淡淡地将情报不断传送给身为主人的“代行者”。
用那双腿走过。用那双眼看过。用那对耳听过。用那鼻子嗅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