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雨淋。当然也没有花和硬币供在那里。也许海上吹来的潮风加速石头风化的关系,地藏菩萨的脸上已没了眼睛和嘴唇。只有鼻梁部位在脸中间微微隆起。由于眉目不清,地藏菩萨反而给人一种慈祥感。
我坐在地藏庙旁边干干的沙砾上,眺望波平如镜的大海。宛如画笔勾勒的蔚蓝色之间有无数光点忽明忽暗闪闪烁烁。左侧探往海面的岬角上的绿树沐浴柔和的阳光,甚至丛生的松树的每一条枝桠都好像历历在目。景色太漂亮了,漂亮得一个人看未免可惜。倘能同亚纪两人看有多好!我觉得自己每天都在这种不能实现的愿望中活着。
低声呼唤亚纪的名字。我的嘴唇比世界上任何人都更适合呼唤她的姓名。而在眼前推出她的面容则需要一些时间。我觉得这时间正一点点加长。或迟或早,恐怕需要付出从旧相册里找出一张相片那样的努力才能记起她的音容笑貌。这让我有点担心。莫非关于亚纪的记忆也将像失去眉目的海边地藏菩萨那样逐渐风化吗?莫非经过漫长岁月后惟独名字惟独被我误解为季节名称而长期呼唤的名字最后剩下不成?
我倒在沙砾上闭起眼睛。眼睑内侧红彤彤的。去年夏天在这海里游泳时同样通红通红。想到自己体内流淌的是和那时相同的红色血液,不由觉得不可思议。
恍惚间就那样睡了过去。有人叫我的名字。睁眼一看,大木正以诧异的表情盯视我。
怎么回事?我爬起身说。
这话该我问。他说,怎么等也不回来,就担心地找来了嘛!
大木在我身旁坐下。两人默默看海。海湾那边吹来的风带来丰沛的潮水气息。仰脸望天,太阳已绕过左侧岬角,几乎位于眼前海面的正上方。
现在我还觉得她在。我说,这里也好,那里也好,只要有我的地方,无论哪里都好像有她在。这可是错觉?
这是不是呢?大木困惑地含糊其辞。
在别人眼里肯定是错觉。
两人都缄口不语,继续看海。大木把手头的石子朝海上扔去,连扔几次。
没梦见过在空中飞?过了一会儿我问。
他以不得要领的神情回头反问:你是说坐飞机什么的?
不,像双杆运动员那样自己在空中飞。
啊,梦终究是梦。他终于笑笑,你做什么梦,是你的自由。
你没做过那样的梦现实中不可能有的梦?
想做啊。
他又拾起石子朝海那边扔去。石子发出硬梆梆的声音在水边跳了跳,跌入水中。
梦见在空中飞又怎么?稍顷,他催促似的说。
靠自己身体在空中飞现实中不可能有的吧?我继续下文,理论上不可能有那种事吧?
那是吧。他慎之又慎地点头。
可是梦中我的确在空中飞来着。现实中固然不可能有,但做梦时间里我不那样认为。飞的过程中不认为那是不合理的梦。就算那样认为,在天上飞这一事态也仍在继续。实际从天上望着街道,在天上飞那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也是有的,所以不是错觉。
可那是梦。大木插嘴。
是的,是梦。我老实承认。
想说什么呀?
她死了,身体被烧成了骨灰。我用自己的手把那骨灰撒在了红色的沙漠。可是她仍然在。只能认为她在。不是什么错觉,是真真切切的感觉。就像我不能否认梦中自己在天上飞,也不能否认她还在。即使无法证明,我感觉她在这点也是事实。
说罢,大木沉痛地往我这边看着:
我会做梦的吗?
折回栈桥途中,在水边找到一颗亮晶晶的石子。拾起一看,那不是石子,而是被波浪冲刷得完全失去棱角的玻璃。玻璃片在水中看上去犹如绿色宝石。我把它揣进夹克口袋。
不去宾馆看看可以的?走到看得见栈桥那里时大木问我,留下回忆的地方吧?
刹那间,我觉得胸口冰冷冷凝固起来。我没有回答,只是长长吐了口气。大木什么也没再问。
我从夹克口袋里取出透明的小玻璃瓶。里面装有白沙样的粉末。
烧她剩下的灰。
撒吗?大木不安地问。
撒不撒呢?
上岛前打算把亚纪的骨灰撒到海里,请大木出船时也是这样说的。可是
也觉得怪可惜的。但是就这么带着也什么都解决不了。
那种时候最好带着。大木关切地说,撒了后悔也来不及了。等心情沉静下来想撒再撒不迟。那时我还领你来这里。
因为退潮,船离桥梁下沉了许多。海面平稳,蓝得叫人想哭。
广濑唱歌你可听过?良久,大木突如其来地说道,初中上音乐课不是有唱歌考试么,《年轻的力量》啦《赠言》啦什么啰啰嗦嗦的玩意儿不是唱了很多的么。那种时候广濑的声音小得根本听不见。我虽然坐在前排,可还是听不出她唱的什么。
中间有谁吼道听不见来着。
对对。结果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通红通红,一副可怜样子,一直低头唱到最后。
记得很清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