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山的绿仍很鲜嫩。天守阁正在维修,新涂的外墙白得十分醒目。从北门登上通往主殿的山道,发觉原来郁郁葱葱的林木吹掉了,立起一座仿佛民俗博物馆的崭新建筑物。
从主殿可以俯视整个市容。东面是山西面是海。十年来推进的填海工程蚕食了海湾,如今看上去海似乎小多了。
好景致啊!她说。
一座一无所有的城市,我不由换上带有辩解意味的语气,领人来也没什么地方给人看。
哪一座城市都不全是名胜古迹。况且寺院也很有意思。很想见一见你去世的爷爷来着。
和你或许对脾性。
真的?
交谈中断。两人不约而同朝海湾望去。环海的岬角和岛上,山樱这里那里开出淡粉色的花。
一开始半信半疑,以为是编造出来的故事。稍顷,她坦白似的说道,毕竟太完美了,太浪漫了。可今天亲眼看了墓,有人说实有其事我也只能相信。
或者真是巧妙编造也未可知。
她略一沉吟,抬起淘气的眼睛:是啊。
百分之百相信可能有危险,包括你的事在内。
有时候就连自己也搞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过去发生的事确实发生了?即使以往熟悉的人,死了很长时间后也好像觉得世上根本不曾有过这样的人。
南侧登山道没有像北侧那么进行开发。路依旧又窄又陡,几乎没碰见登山人。无论生有苔藓的石阶还是裸露的红土都一如往昔。往下走了一会儿,发现茂密的灌木丛中露出自己正找的目标。
怎么了?
绣球花!
她瞥了一眼,回过头,似乎想说绣球花就那么珍奇。
花期还早着呢。我轻轻扔下一句,重新启步,有什么在心底微微颤抖。走了一程,我说:这一带好像没大变化。
常来?她问。
不,只一次。
她终于忍俊不禁:瞧你,听语气好像常来似的。
觉得来了好几次,其实仅仅一次。
回来路上,我把车往初中方向开去。校门花坛上栽着三色紫罗兰①。三月都快过去了。
我念过的初中。我从车里简单介绍一句。
哦?她放下车窗,进去看看好么?
久违的校舍看上去脏兮兮的,一副寒伧相。被雨淋得发黑的混凝土预制块围墙约略向路这边倾斜。不知是放春假的关系,还是因为薄暮时分,校园内静悄悄的。往日每次路过都有棒球部和足球部练习的运动场现在也不见人影。
我们从便门走进里面。
好像冷清清的。我低声自语。语声让我有点恍惚。
几年没来初中了哟!她发出欢快的声音,朝游玩器械那边一路小跑。
我似乎被甩在了后头。我在心里试着说出声来:这里两人常来,在这里遇见了亚纪感觉上就像几十年前的往事,甚至觉得事情仿佛超越时间发生在遥远的世界里。现在以浦岛太郎②的心情四下看去,校园里栽的樱花开得正盛。那时候不曾好好看过樱花,甚至有无樱花都没注意就毕业了。而现在眼前竟有如此娇美的一排樱花树。
当时胸口深处开有一个针扎出的那么小的洞。它如太空黑洞刹那间将一切吞入其中,四周风景也好流淌的时间也好。被仿佛那般久远的过去吸尽的亚纪的语声忽然传来:
扫除时间里,真喜欢擦教室桌子啊。边擦边看桌面上的涂鸦有多少年前毕业的人留下的旧涂鸦、有两人同打一把伞的图画和刻在伞上的姓名,其中也有的内容让人不忍擦去
她就在我耳畔说着,用那令人怀念的、有些羞涩的声音。那颗温柔的心哪里去了呢?蕴含在亚纪这个人身上的那美丽的、善良的、细腻的东西哪里去了呢?它现在仍像在夜半雪原上行驶的列车那样沿着以这个世界的基准所无法测量的方位在璀璨的星光下不停地奔跑吗?
迟早会返回这里么?很久以前丢失的东西有时会在一天早上忽然发现它就在原处,以美丽动人的、一如往昔的风姿,甚至比丢失的当时还要新,如同被某个陌生人给小心收藏起来她的心会这样重返这里么?
我从上衣口袋摸出小玻璃瓶。本来打算终生贴身带着。但是,那种必要想必是没有的。这个世界上有开始又有结束。亚纪位于其两端。我觉得仅这样就该满足了。
往运动场一角看去,一个年轻女孩儿正拼命往爬竿上攀登。裙子里的双腿挟住爬竿,左右两手交替上移,身体一点点攀升。天色已经暗了。看着看着,女孩儿的身影即将和运动器械一起隐入苍茫的暮色。一次我曾从这里看过亚纪,看过夕晖中在校园一角攀登爬竿的亚纪至于那记忆是否真实,我已无从知晓。
风吹来,樱花瓣落了。花瓣飘到脚前。我再次注视手心里的玻璃瓶。小小的疑念掠过胸际:不会后悔么?也可能后悔。可是现在落樱是这般美丽。
我慢慢拧开瓶盖。往后的事不再想了。我把瓶口朝向天空,笔直伸出胳膊划了个大大的弧形。白色的骨灰如雪花儿飞向晚空。又一阵风吹来。樱花瓣翩然飘落。亚纪的骨灰融入花瓣之中,倏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