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出你的力量。
巨大的混沌这么告诉火乃香。那宣言实在过于霸道且不容辩驳,话语中连丝毫人类对细菌抱有的情感都不存在,践踏着火乃香的整体人格……不,连她身为生物的尊严也不放过——就是如此冷酷无情的通告。
——这就是结论,不需要你的同意。你的想法、你的思绪、你的生命,都没有存在的必要。
火乃香查觉到对方并不是只有一个人。传递给火乃相的讯息背后,堆积着深不见底的漆黑泥土,火乃香知道,那是数不清的感情的集块。
就算单独一个人,在展露于表层的自我背后,仍怀抱着各式各样不统一的情感。
而今对火乃香说话的对象,是由庞大到令人难以置信的非统一情感要素所构成,其复杂性并非单独一个人的状况可比拟,但与其这么说,不如说打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比较。
那是——黑暗。
无数个思绪被压缩成惊人的密度,看起来几乎就像毫无缝隙的黑暗一般。即使原本是各自独立的思绪,但以现在的状态来看,已经不可能将之各个区分。假使不是火乃香,肯定连隐约感受到其构造都无法做到。
(你是谁?)
火乃香以不成声的声音询问。她没有张开嘴巴,声带也没有振动,手脚更丝毫没有移动,只是将意识集中在额头中央而已。那是她唯二个还有知觉的地方,是她唯一的依靠——天宙眼。
——使出你的力量。
她的疑问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或许是对方没有听到吧。当沙龙以超震动效果将大地液态化,如字面般在沙漠里「游泳」时,耳中自然不可能去聆听栖息在路途上,沙中小动物的呼吸,那就是所谓人类智慧无从改变的自然威猛。火乃香和声音主人的关系,就酷似于这个模式。
——待在那边。
混沌不发出任何声响地接近着。
如同山脉所带来的压迫感及恐惧,让火乃香感到焦急。她拚命想要移动那完全使不上力气,甚至连感觉都丧失了的身体。
知道自己动弹不得的火乃香,集中所有的精神力,瞪着迫近的混沌。尽管明白这样的抵抗微不足道。
被悬吊在半空中的她,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野。看不见地平线,平板而毫无特色的大地蠢蠢欲动着,那像是从尸体大量涌出的蛆在蠕动。
(——!)
那是手臂。
埋在地底的,是颜色、形状、大小都各不相同的无数手臂。手臂与手臂之间毫无立锥之地,仿佛相互触摸,挤压蠕动,怪诞的肉林。
喔喔喔喔喔喔……
喔喔喔喔喔喔……
应该只有手臂存在的荒野充斥着哀号声,那不成声的声音早巳放弃求援,只是一味地憎恨、诅咒。不知道对象是谁,也不知道为了什么,只是一股绝对性厌恶的波动。
天空上遍布着眼球,不止成千上万,甚至高达数亿个……鲜红色血管脉动着的白黑色球体全数凝视着火乃香,与哀号声共振。
——去死吧。
听到这样的声音。即使经历数次生死搏斗的火乃香,也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的杀意。
——去死吧。
那是混沌的声音吗?听起来像是同样的声音,但并不是。虽然不同,却又似乎有共通之处。火乃香没有办法进行更深入的思考。
混沌攫住了火乃香。像是要撕裂身心般的痛苦,让火乃香用她实际上动弹不得的身体直打滚。
——使出你的力量。
那荒野上无数的手臂,就像是要潜入自己的身体一般,翻弄大脑、挖出内脏、掏出细胞,构成火乃香这个个体的所有原子被彻底分解、分析、咀嚼。
(啊……啊啊…啊……)
从粉碎的瞳孔中流出了眼泪。那是被人任意摆布,连抵抗都做不到的悔恨;那是无法取代的重要场所,被人任意贱踏的哀伤。因为束手无策的魂魄的疼痛,火乃香落泪了。
——你为什么要哭?
混沌向火乃香问道。
——你的力量……你一个人绝对无法充分掌握的力量,将会成为新世界的基石,开创未来。一般来说,生物都是为了下一代而生存,你的力量也一样,有什么不满吗?
(…………)
火乃香没有回答,只是一味哭泣,像个被抛弃的孩子般。
她有话想话,也有反驳的方法。
但痛苦让她把这些话都吞了回去。
卷起漩涡的情感激流,让思考呈现缺氧状态。伴随着令人作呕的胸闷,积蓄在胸口的流不尽泪水,缓慢且确实地渗进心中。
为什么要哭泣?
为什么会痛苦?
连火乃香自身都不清楚真正的理由。她完全无法想像,如此大量的眼泪是由自己一个人的身体所流出。若人心会因泪水而改变,又有多少的心能因肉体而得到满足呢?
——你哭成那样,又能改变什么?真是无知啊!真是没用啊!让神赋子你生命的意义吧。我的名字是普罗米修斯,是过去被关在时空牢笼中的众多生命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