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十九日的太阳已经西斜了。朝熊本以西约八里路的金峰山走去,就如追赶落日一样。拒绝了长冈监物介绍的向导,如云斋一个人向山上赶去,他想武藏就是那落日,正在陨落。武藏的剑曾如日中天。庆长九年(公元1604年)与吉风一派的酣战,还有庆长十七(公元1612年)年与佐佐木小次郎的决斗就是证据。但是正如武藏说的那样,他到二十八九以后,“不知何往而虚度光阴”。社会上说,他在名声显赫的时候,过于春风得意了。他并没有无所作为地虚度光阴。他曾想去江户直接到幕府做官,也曾想到尾张藩做官,还差点侍奉筑前的黑田家。幕府自不必说,其他也都是大藩,应该能从中看出他的凌云壮志。虽然他有过小笠原监军这样的头衔,但恐怕他一开始就没想过在区区十五万石的小藩安身立命。总之,武藏都失败了。社会上议论说,那是因为他要价过高了。后来,他以只有十七人武士粮饷隐居于细川藩,然而,最后要他的细川忠利却于次年离开了人世。最终,他也埋骨于细川。这是受尽挫折的人生,怀才不遇的人生,命运坎坷的人生。——如果从表面上看的话。——但是,如云斋却被受尽挫折、怀才不遇、命运坎坷的武藏吸引了。甚至正因为是这样的武藏,才深深地吸引了他。说起来的话,这是因为这样的命运正与自己相似。自己也是辞去加藤家以后十多年浪迹天涯,而且只是屈于柳生一流这个家族名声,终于还是不甘心地做了官。他想,几乎一生漂泊的宫本武藏比自己强得多。最后他进了细川家,大概也是觉得自己行将就木了吧。实际上刚才看到的、可以说是武藏“遗书”的文章中,有几行字深深地印在了如云斋的心中。那是题为“独行道”的一段文字:一、身不图享乐二、我于事不悔三、道不悲离别四、心不寄私情五、生不思欲心……从世俗的眼光看,武藏虚度了光阴,但在内心里如云斋只得承认他断然没有虚度光阴。如云斋起念这次旅行,正是因为想要体会武藏的这种心境。自己出家以后仍未能斩断的妄念,他是如何解脱的呢?他希望让武藏吹个干干净净。能如愿吗?武藏已经到这一步了。落日无与伦比地冒着庄严的火焰,正在西沉。——一边追赶着这个落日,如云斋心里却涌起了另一团疑云。不用说,是由比正雪那句话引起的疑云:“师傅为了让临死的宫本武藏再生,已经去熊本了。一切等你去了九州就会明白的,你在那里问我师傅吧。”现在如云斋远行到这里,可以说是受了这句话的吸引。如云斋没有再问正雪更多的话。他对正雪这样的人感到恐怖,无法再问更多的话。来到熊本,他又从长冈监物那里听到了咄咄怪事。“有人看见深夜里像幽灵一样的白影窜上岩户山……”他不明白,监物为何跟他说这些,但如云斋心中不禁感到了莫名的痛楚。他拄着竹杖登上夕阳下孤立的群山,岩户山是它的一座山峰。渐渐地,他看见了东方的天空中一股喷烟从阿苏袅袅升起,而向西方越过树丛,有明海的水光开始映入他的眼帘,两者都一片通红。登到岩户山的云严寺的时候,那里跑出七八名武士。“站住……哪里去?”这是细川的武士,也许是武藏的弟子吧,如云斋一边想,一边答道:“从名古屋来此看望武藏先生……武藏先生在这后面的灵严洞吧?”“从名古屋来?”众人似乎都很惊讶,面面相觑。“报上你的姓名。”“柳生如云斋……自称兵库的时候,曾结识武藏先生。请如此通报。”“柳生兵库……先生!”大抵修炼剑法的人,不会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武士们露出惊讶和尊敬的神色,端详着这位秃头的魁梧老人。这时,从前面的云严寺的方向,像一只飞鸟一样,一个人飞奔而来。“不行!无论何人,不得通过此处!”原来是一位留着额发的十七八岁的少年。“除了鄙人,这些弟子都不得往里再迈一步。您虽然是专程而来,但请回去!”如云斋凝视着年轻人,想到这大概就是监物所说的,唯一侍候在武藏身边、名叫伊太郎的弟子了。这个伊太郎现身这里,是有事来找其他弟子,还是来取东西的呢?“藩的大官,也要从这里回去。请回。”伊太郎肆无忌惮地重复道。这位少年长相俊美,但正如听说的那样,异样地憔悴,那样子似乎是两眼充血,一副要拼命的架势。“武藏先生还活着吧。如果是这样,无论如何望禀报一声,柳生兵库来了。”“无论何人,今天不行!”伊太郎大声叫道,“师傅吩咐,即使我也不能留在他的身边。请回!”“今天?”如云斋从这个年轻人的样子感觉到了非同寻常的东西。他感到,现在武藏身上正在发生什么事。武藏也许今天就会死,也许现在就要死,或者,也许……如云斋往前走去。“我说不行!”伊太郎把手放在刀柄上。如云斋声如洪钟地吼道:“让开!”伊太郎刀身一晃,只见身体已经仰面朝天,重重地倒地气绝。如云斋只是用做拐杖的青竹飞快地扫了一下。“大胆!”那里的七八个武士吵嚷起来,一瞬间,众人都拔出刀来。他们并不是忘了对手是谁,而是作为武藏的弟子当然的条件反射。晚霞中一阵刀光剑影之后,紧接着听见一声骇人的声音,连手指都飞向了空中。砍折刀身的,只是青竹一闪,这只能用神技来形容。然后,如云斋头也不回地走上了里面的山路,同时对呆若木鸡的武士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