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说谎。虽然不是说谎——却一如往常的是谎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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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预料到,海藤同学的房间整理得很干净。上次来玩时,明明是由奇怪的原色海报和大量的书占满了而形成的异空间。放眼望去,可爱的人偶、色情书刊、游戏全都不见了,变成了非常清爽的,有点杀风景且个性淡泊的房间。
他整理房间的理由十分简单。因为,我讨厌这样。是我自己自我意识过强吗?不过我想应该是这样吧。海藤同学因为怕我讨厌他,所以才改造了自己的房间。
为什么会觉得有点讨厌呢。
为了配合我而扭曲自己的海藤同学,就不是海藤同学了,而是在扮演着某个我不认识的人。至于我,虽然老是说自己很任性,但不管遇到什么难题,都只想留在保有不屈服的自我意识的人身旁。这就是我的任性吧。
看到这个房间,暧昧地坐在坐垫上之后,我突然没了兴致。这绝不是因为我想待在充满动画或漫画的房间里,我觉得害怕的是,我竟然扭曲了某人的意识这个事实。
害怕?
怎么这么蠢。我既不知道伤害了谁,而我的存在对于外界会有什么影响,自己一点兴趣也没有。为什么会这样——有人会为了我而改变,真是可怕。
每次说谎时,“真正的自己”就会动摇。我说的话会随着时间与场合变化而不定,有时我是最乖的好学生,一秒后又变成狰狞的肉食兽。骗子最大的缺点,就是无法维持自己。将自己随意以谎言装饰之后,就找不到真正的自己了。
无法定型,在贴得厚厚一层的标签中心,我的中心却有空洞,随时都充满着不安或焦躁等没来由的烦闷。
没有固定型态的我,到底想在谁身边、想在哪个扎扎实实地有自我的人身边呢?他绝不是要将没有固定型态的我嵌进某个模子里,而是全盘接受我,能够让我自在优游的人。
那个某人、那个无可取代的某人,曾在我的身旁。的确,过去的我——绝不是现在、而是在过去的那个乐园里,曾经有过这样的人们。
一个是从来就没讨厌过我的姐姐,另一人是——另一人是谁?
“——喔。”
低沉的声音。我只听到朦胧声音最后一个音。背脊发凉的我,看着不知何时打开门并站在门边的海藤同学。今天的海藤同学一样漠然地让胡渣长着,默默地站在那里时,感觉有点可怕。这不是面对肉食兽时的恐惧,而是对无法掌握、无法理解的对手的恐惧。
人类会对无法理解的事感到恐惧。若不是好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对象,好像就会不平静、感到不安。所以——我对爱和感情感到恐惧,因为我无法理解。因为——
害怕?
——是因为害怕吧。不,应该不是这样。
害怕的不是理所当然地寻求、也掌握过几次,即使如此也不放弃的爱或是感情。只是因为无法掌握,只是因为无法理解。这样的话——其实也说不上是害怕吧。
“你、你脸色不太好喔。”
海藤同学有点害羞地说。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对我这么温柔有点逊。不过我脸色不好,应该是因为最近做恶梦的关系。
海藤同学拉了一张不知道是用来读书还是写作的椅子来坐。手上端着一杯看起来很温暖的可可。这么细心我好开心,像某人就连饮料都不给客人。
可可带着淡淡的柠檬香。
海藤同学很笨拙地以关心的眼神看着我。
“晚上——睡不着吗?”
“有睡着啊。”不过做了恶梦。
“是吗。我——我睡不着。”
海藤同学摇摇头,呼——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这么说来,海藤同学的眼睛下方真的出现了一圈明显的黑眼圈。不过,他本来就有种晦暗的气质,所以也没什么不协调的地方。啊,这么说真是失礼了。当我在想这些事时,他开始低声的淡淡地独白着。
对他而言算是说得很流畅的,所以听起来很有感觉。
“我觉得很害怕。应该说是不安吧。老实说,你可能觉得我很蠢,但是竹宫——我很害怕有一天,你就彻底地从我身边离去。”
“……”
海藤同学。
“因为我——我很任性。”
试着苦笑之后,海藤同学静静地摇头。“……不,你不是坏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但你不是会借由伤害谁而得到快感的人,我觉得你心底是非常温柔的。”
不是这样的。
海藤同学还是一样过度解读了。我啊——就像看起来一样,就像你所感觉到的一样,只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反正我也跟川岛学长劈腿了——这说得上是劈腿吗?反正你也知道我跟他交往的事,因为闹得众所周知了。想要这种跟男人交往不稳定、最后还会被打的女人交往,这会很惨的喔。
不过,海藤同学,谢谢你。就算这是谎言——我也有点开心。
我对海藤同学的话既不肯定也不否定,只是意外地坦然说出今天我来这里的理由,也就是那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