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的黑暗,是他自己的内心。
他在黑暗中端详着自己,他的心中有着黑暗与暴风。
然而,内心的疾风暴雨丝毫未显露在久鬼的脸上。
只有一份静谧紧紧包裹着他的肉体,仿佛时间为之停止。
亚室健之和由魅睡在另一个房间,现在应该已经沉睡。
只有久鬼仍旧醒着。
他独自一人,省视着自身的黑暗。
在他体内有个幽暗、喧闹之物,正发出齿牙交鸣的声响。
这时,久鬼突然眉头一挑。
似乎从某处传来了一声细微的野兽叫声。
在这瞬间,他体内那喧闹之物几欲与这阵叫声相应和。
久鬼竖耳倾听,不过屋内只有柔和的钢琴乐音。
久鬼明白自己为何无法入眠。
白天时,曾经来过一通电话。屋内的电话铃声响起,久鬼拿起了话筒。
他并没有报上姓名,外头打来的电话,他一律是以这种方式对应。
久鬼在等对方报出姓名开口说话后,他再出声。
然而,电话的另一头始终不发一话,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之久。
先开口的人是久鬼。
“你是大凤吧。”久鬼语气平静地说道。
当他口中说出“大凤”这两个字时,背脊的体毛骤然悚立。
对方没有答话。
又僵持了近一分钟的沉默,耳边传来无言的呼气声,似乎透露着对方的痛苦。
“大凤,你来吧。”久鬼说道。“你能去的地方,应该就只剩这里了。”
尽管久鬼如此说道,但对方依旧缄口不言。
又一分钟过去了。
说来漫长,但又极其短暂。
不过,在这一分钟的沉默当中,他与大凤之间应该有比过去还要多的话题可以交流才对。
“我静候你的到来,大凤。”
久鬼此话甫毕,对方便不发一语地挂断电话,如同是对他这番话所做的回应。
——一定是大凤没错。
久鬼心想。
最了解大凤的人,并不是云斋。
不是九十九、不是深雪、更不是由魅。
谁都不是。
久鬼认为,最了解大凤的人非他莫属。
当他在凝望眼前这片幽暗时,有样东西从他臀部底下沸腾狂涌而出,呈现出犹如滚烫的溶岩从体内深处蹿升的一种感觉。
它缓缓形成一道漩涡,浑身的体毛从尾椎骨一直沿着脊椎,一根一根地竖起,胸口引起一阵诡谲的悸动。
感觉有某个东西正从黑暗的某处朝自己步步逼近。
唔?!
久鬼的唇际微微上扬。
来吧。
久举心想。
莫扎特的乐音依旧在室内回响。坚硬的玻璃窗外,有着风雨和黑暗。
有一头野兽,终于要从黑暗的低下来到久鬼的所在之处。
3
久鬼从昏暗的屋内看着哪东西。
起初是一只手。
从面向窗户的左侧墙壁伸向玻璃窗的一只手。
这只手在空中一阵摆动后,接着伸向玻璃窗,露出更大一截的手臂。
紧接着是手肘、肩膀、胸膛。
有人正从外头逐步接近这个位在两百尺高空,接近饭店顶楼的房间。
饭店的外壁,嵌入玻璃窗,宽约五十公分的框架,此人正要将重心移向这里。
他缓缓露出脸庞。
是大凤吼。
一脸野兽的容貌。
他双手放在玻璃窗上,往久鬼的正面移动。
久鬼默然不语。
一直到大凤来到自己面前为止,他都一直紧紧注视着大凤。
在昏暗灯光照射下,大凤的身躯浮现在暗夜的黑暗中。
大凤脚下两百公尺深的黑暗地下,是岩村说沉睡的街道,亮着盏盏灯光。
久鬼和大凤两人互望了半晌。
大凤湿透的黑发,在朔朔强风下不住地飘扬,衬衫几欲被吹得四分五裂。
久鬼站起身,缓缓走向大凤。
那日,在凄风苦雨的丹则山上,两人消失于黑暗之中,如今隔着这厚约三公分的硬质玻璃窗,两人终于又再次聚首。
同样消失在黑暗中的这两个人,如今又在黑暗中重逢。
可悲的大凤就在面前。
可叹的久鬼就在眼前。
久鬼和大凤保持十几公分的距离,注视着彼此。
如此接近的距离,有着屋内屋外之隔,犹如相隔光年之遥的两颗星球。
只是一面硬质的玻璃窗,外面有无垠的黑暗和狂风骤雨,里头有寂静的与莫扎特乐曲。
然而,两人的体内同样豢养着一头漆黑的野兽。
两人之间弥漫着强烈的气。
就在这一瞬间,发出一声尖锐的声响,久鬼与大凤脸上出现裂缝。
三公分厚的硬质玻璃窗承受不住这两头野兽交会所产生的负荷,发出了悲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