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嘟哝道:“画得真够好的。”
阿绢接口道:“从明天起,就要喊她妈妈了。你要讨她喜欢。”她一边为善卫叠衣服,一边继续说道:“在这里的话,只要你愿意读书,不管什么学堂都可以供你一直读下去。”
那一位就是妈妈吗,太好啦。善卫听着她嘟嘟哝哝的低语,昏昏沉沉地睡熟。久违的吃饱肚子的感觉最重要,至于究竟能否融入这个家庭,能否与新妈妈和睦相处,他压根就没去考虑。
三天后,阿绢用不灵活的双手拎着苹果和鲑鱼出发了。善卫送她到东京站,将她塞进了跟来时一样拥挤不堪的车厢内,既没有挥手也没有流泪,火车滑动的同时,被人推挤时脱口而出的悲
鸣便是分别的信号。善卫呆呆地望着火车的尾灯,旋即便被战火烧塌的车站后方,那历历在望的丸大厦、国铁大楼、中央邮局的雄姿吸引了。他既不感到悲哀,也不觉得依恋,他已经能毫无隔阂地喊那年轻女人为妈妈了。
从新大阪车站转乘阪神地铁,抵达石屋川时,已是晚上九点。虽说理应轻车熟路,可自己在这一带徘徊游荡,还是空袭之后不久的事,已时隔二十年。这里居然依旧住家稀疏,善卫稍有些近乡情怯。
溯河走上去,就该是阪神国道了。走着走着,右手边出现了印象中的天神庙。那院内连一棵树也没有,似乎唯有神社是新建的。继续前行,只见夜间的公会堂就仿佛漂浮在眼前一般。
这里的地下食堂在未烧毀之前,是他为了领取杂烩粥曾经排过许多次队的地方。走进去一看,不见客人的身影,只有一个年老的男店员。善卫要了一瓶啤酒,查看起电话簿来,寻思没准能找到德井公寓,然而却没有。守灵总得送点寿司去吧。遥望国道两側,却没看到寿司店之类的所在。向男店员打听,回答是:“这一带已经没人开寿司店了。”酒馆也是一到天黑就关门歇业。
回到东京的生父家后,在考进高中的那一年,善卫曾来神户探望过阿绢一次。因为是时隔三年再度重逢,善卫穿了一身对于昭和二十五年的学生来说极其奢侈的学生装。
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协商的,回到东京后的最初半年,善卫姓的是舍利万,后来便改姓了生父的姓,完全适应了那里的水土,活得比其他兄弟还要无忧无虑。“阿绢那边爸爸都安排好了,不会有问题的,你尽管放心吧。”母亲一有机会就这样说,善卫也想在这样的母亲面前表现出心地善良的形象来,出于一种撒娇的心理,假装出惦挂阿绢的模样。其实他并不特别担心。他更想炫示自己今非昔比的神气劲,让阿绢看到他与三年前那副寒碜相截然不同,于是央求家里为自己做了一身新装,来看望阿绢。
他好不容易找到了阿绢借住的麻将馆二楼一间四叠半大的房间,阿绢却不在家。据女房东介绍,阿娟如今在保险公司做推销员。善卫压根不曾想到她竟在工作,然而转念一想,一个女人独自度日,这也是在所难免的事情。
善卫在幸免于战火的六甲车站前,那些空袭前就十分熟悉的街道上闲逛了一圈,回到了麻将馆。不料这次与以惊人的势头从二楼冲下来的阿绢迎面相遇,他事先预备好的寒暄话全飞到了九霄云外。
“啊哟,这不是善卫吗?都长这么大啦!”
自己完全被当作了小孩子。虽然心怀不满,但毕竟令人怀念。走进房间里一看,一件家具也没有,那光景不由令人心寒。仔细看去,仅仅三年之间,阿绢越发衰老了。裙子太长,将小腿都遮住了一大半,男装似的上衣同样土气,跟东京的妈妈相比,简直有若云泥。不愉快的心情油然而生。
“你肚子饿了吧?我去叫点寿司来。”阿绢从壁橱的米袋里量了一合①米,装进了纸口袋。“你在东京恐怕吃过更好吃的寿司。”——
①合,容量单位,1合约合0.1升。
善卫偷偷地拉开壁橱看了看,只见里面是两条薄薄的被十,下面一层放着粗糙的饭碗和盘子,形同喂猫用的食器,此外别无长物。两人住在筱原时的行李、衣箱等都无影无踪了。总不至于连换洗衣服都没有吧?然而四下里却看不到。只有一座粗陋的佛龛,安置在搁板上面。
“我去泡茶,你稍稍等一会儿。”阿绢带了寿司回来,旋即又不见了踪影,似乎是去向麻将馆的老板娘借茶壶了。在昏暗的室内,望着色泽难看的寿司,善卫心情黯淡。阿绢回来犹白忙前忙后,又是手巾又是酱油,手忙脚乱。
“那个……”一声“娘”涌上了舌尖,却没能直率地喊出口。“您不吃吗?”善卫特意用标准的东京话说道。
“我不要我不要。善卫不要客气,快点吃吧。就怕此地的吃食不合你的口味。”阿绢再次卑屈地说着相同的话,“那边家里都好吗?”
“嗯。”
“那太好了。托大家的福,娘的身体也很好。”她毫不介意地
自称娘。也许是因为年龄的缘故,皮肤的色泽显得混浊。
满心以为一见了面,自然而然就会话涌如泉,谁知却说不出话来,一来二往之间,善卫突然担心起来:阿绢会不会提出要自己晚上住在这里?
“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