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孩子不准吃饭。不过,当下次又有同样机会,孩子学乖地迅速选出一个时,却又仍会责骂孩子“思虑不够”。尽管波古达二世在皇宫外获得了接近于名君的评价,但是在皇宫内部,却显露出一个阴沉压迫者的狰狞面貌。
卡尔曼相信自己的两个哥哥是被父亲的猜疑心所杀死的。就像他的第二个哥哥,因为害怕父王猜疑,不顾自己正在发烧,竟冒然投入战场中,因而在风雪交加的寒雨中罹患了肺炎,最后导致死亡,这样的死因,想必当是死不瞑目的吧?二哥在“我已经受够了”的呜咽声中死去后,经过了一年,大哥也被父亲怀疑叛逆,极度忧慌的结果,大哥也病倒在床,然后就没再起来了。
这个压迫亲生子女的父亲,现在正濒临死亡。一道怪异的漩涡正在卡尔曼的胸中转动着。
经过六天来的急行军之后,卡尔曼已经抵达马法尔的帝都奥诺古尔城了。匆忙对士兵们说些慰劳的言词,承诺将有所奖赏之后,立刻将善后处理的事务交给亚森将军等幕僚人员,卡尔曼来不及换下穿着的盔甲,飞也似地策马向皇宫奔去。
卡尔曼快马奔驰过铺石的街道,来到皇宫的南正门前,大声地命令城内的人开门。于是那道有着繁杂雕饰的仿青铜城门打开了,近卫兵扯开嗓门对内通报。
“大公殿下回驾了!快带殿下前往谒见皇帝陛下!”
皇宫的建筑极其宏伟壮大。基地是位于一块南北纵长七斯塔迪亚(STADIA,斯塔迪亚为古希腊的长度单位,七斯塔迪亚约等于一千四百公尺)、东西横宽四斯塔达亚(约八百公尺)的矩形土地之土,四周围有高耸石墙、六道楼门、四个塔城、壕沟、内壁、中庭、以及二千余间的房间布置。卡尔曼正确地通过十八道门扉之后,来到一群在大厅中聚集的侍从、朝臣之间,仍然是身穿盔甲的装扮。
“父王他,不,皇帝陛下的病情怎么样了?”
卡尔曼大公的声音听起来仍保持着冷静,但这却是尽极大的努力后才呈现出来的。但他这样的努力在侍从们回答之后,让人觉得似乎是白费了。
“大公殿下,您来迟了。皇帝陛下已经归天了。殿下未能谒见陛下的最后一面,臣等实万分惋惜。”
凭恃着意志力已经无法遏抑的情感,在大公的眼中闪耀着,但侍从们都低着头,所以并没有察觉到。
卡尔曼将头盔挟在腋下,独自一人走进父亲的病房内,然后关起背后的橡木门,以避免父子面对面时有外物介入。卡尔曼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和内心的悸动愈来愈高涨,他走过巨大的暖炉旁,踩着步伐走近父亲的寝床。他的内心此时正有一种声音,呢喃似地向自己说道:“得……得救了,得救了。从今以后,再也不必害怕父亲的阴影了……”
汗水从年轻大公的额头上流了出来,然后顺着脸颊滑落。一种安心的感觉令他有些头晕目眩,从今以后再也不必接受父亲阴险的试探了。人称在战场上从不知恐惧是为何物的卡尔曼,究竟对父亲有多么畏惧、憎恶,没有任何人明白。活着的人都不明白。能够理解的,或许只有死去的两个哥哥吧。
既然父亲已经死了,那么卡尔曼从此就可以从那个自孩提时代以来,就一直捆绑着他的阴沉咒语中解脱出来了。他用单脚跪在这个顶端罩著有帘幕,而父亲此时正横卧在上头的寝床旁。寒冻的盔甲表面此时因为接触到暖气,无数的小水滴开始渗透浮出表面。
卡尔曼只瞥了父亲那像是枯木一般的脸,就立刻将视线移开了。自己固然憎恶父亲,但这一切都已经成为过去式了。他大口地叹着气,紧闭着双眼,身心完全沉浸在忘我的渊谷里。但是突然间,一个出乎意料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这声音就像是低微的、缺乏生气的空气波动。
“卡尔曼!卡尔曼啊!”
年轻的大公感觉到一股战栗的冷流顺着他的背脊向上逆冲。在这瞬间,理性像是脆弱的玻璃般地粉碎了,在理性恢复的过程中,恐怖与不快同时伴随而至。卡尔曼缓缓地移动自己的视线,眼前所呈现的是他这一辈子中最不愿意见到的情景。应该是死了的父亲,此时睁开了双眼,正凝视着自己。
“父、父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就算过去在战场上见到比己方还要多出数倍的敌军时,卡尔曼也从未曾感觉到自己的声音如此地颤抖过。他虽然提出了这个疑问,但事实上父亲的回答早已经在他的心中。原来作父亲的又再一次想要试探自己的孩子;原来作父亲的竟然利用自己的讣闻,把最后一个孩子的心拿在手掌上玩弄;原来他要试探自己的死会让儿子作出什么样的反应;原来作父亲的一直在冷冷地盯着儿子的一举一动,看看儿子是否会舍弃战场,立刻赶回自己的病床边来。卡尔曼用尽全身的努力,勉强忍着不呕吐出来,他仍然沉默着,但一股嫌恶感在他的肌肤上扩散开来。
“如果你作出对我的死感到高兴的样子,那么你就不能这么安稳无事了。”
父亲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像是冰水般地注入卡尔曼的血管中。
“到那时,你的两眼或许会披刺瞎,然后在僧院里渡过空虚的生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