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就不能想成是人类对自然该做的赎罪吗?如果是这样,赋予我们的责任是重大的。因为站在众多牺牲者之上的我们已经被赋予了职责,要构筑出让人类得以永久存续的新管理体系。’
她们就在那儿。从豆粒大的脸所组成的人墙中找到熟识面孔,辛尼曼险险吞回了就要冒出喉头的声音。穿着为了这一天而新买的大衣,费劲心思打扮的菲伊正微笑着。应该是注意到这里了吧?被母亲抱在手上,刚满五岁的玛莉好像正对白己挥着军旗。用那胖嘟嘟又软绵绵的小手……!
‘今天聚集于此的各位官兵,都是地球进攻作战中的荣誉先锋。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站上地球的经验,也没有亲眼见识过地球的光芒。要闯进未知的世界,而且还是敌阵的诸位,此刻心里绝对不平静吧。
但我希望,你们不要忘了吉翁建国之志。不要忘了吉翁·戴昆曾说过,来到宇宙的人们会获得革新。位于月球背面的这座SIDE3距离地球是最远的。在被放逐到宇宙的人民之中,我们正是被揶揄为最下层“外星人”的一群。可是,正因为如此,我们才能成为管理次世代地球的优秀种族。我们是窥见过宇宙深渊,并且可以客观看待人类这种种族的选民。’
男中音的声调紧绷起来,使得密闭于“兹姆市”的空气为之蠕动。又是那套最拿手的优秀人类生存说吗?明明可以不用对这些累赘的道理多钻牛角尖,只要叫我们为了国家、为了家人上战场打胜仗不就得了吗?心里有些扫兴地嘀咕起来,辛尼曼继续侧眼观察着妻子的模样。果然她们也注意到了自己。看得出来玛莉在闹脾气,她正吵着想到爸爸的身边。如果能靠过去把她抱起来,不知道有多好——
‘诸位并非侵略者。我们是为了教化人们,并解放被联邦的软弱污染的大地才降临到地球上的。只有让身为优良种族的我们来管理,人类才能接近真正的理想国。吉翁万岁!’
欢呼的声音在这时纷纷涌起,数十万的热情与呼吼摇撼了整座殖民卫星。吉翁万岁,吉翁万岁。委身于不知何时会结束的高亢感中,举拳连声喊道的辛尼曼突然感到不安,他关心起妻子那边的状况。被举起的无数拳头所遮蔽,辛尼曼看不到菲伊她们的脸。心思被基连所拢络,只管陶醉在其话语的群众人潮化作了暴戾的波动,逐步将妻子与女儿吞没。
你们这些人冷静一点!这里还有小孩!对各自欢吼并且蠢蠢欲动的群众感到一股冷意,辛尼曼只顾找寻菲伊和玛莉的脸孔。雪片般飞落的彩纸,轰然回响着的“吉翁万岁”喊声。被想要挤到前头的群众推挤,菲伊脚步不稳的身形才出现在视线的边缘,马上又让重重覆盖的人影遮去大衣的色彩,而遍寻不得其踪。
忍住想脱队跑去她们身边的冲动,辛尼曼伸长脖子找寻两人的身影。隐约可以从人墙缝隙中看见哭泣的玛莉,而她手里拿着的军旗则掉在路旁,已经不知被哪个人的脚踩烂——
紧急呼叫铃的声响,轻易地戳破了睡眠的薄膜。当手指下意识地压下通讯面板的按钮,发出沙哑的“什么事?”时,辛尼曼已经完全拉开了睡袋的拉链。
‘捕捉到我方机体的识别信号。据判应该是您之前提到的客人。’
“我马上去。”
没多看荧幕上的奇波亚·山特一眼,辛尼曼切断船内通讯。搓了搓浮出油的脸孔,从睡袋中浮起的辛尼曼轻踹墙壁,让身体飘向门板的方向。他抓住飘在空中的皮制夹克,并且瞄了门口旁边的镜子。
在这十年间发线已经完全退到后面,脸颊则变得松弛而无弹性。和那时候的自己判若两人,年过五十的疲惫男子带有疑惑地从镜中回望,辛尼曼胸中浮现了“这家伙到底是谁?”的想法。
人们的欢呼化作泡影,在冷彻背脊的船长室内,如同残渣般的一具肉体正窥伺着镜中。听着梦境余韵云消雾散的声音,辛尼曼估算起从那天后所经历的时日。十七年——哎,竟然已经过了这么久。要让人年华老去乃至于改变世间事象,这样的岁月不是充分过了头吗?想着自己居然还能活到现在,辛尼曼微微苦笑。国亡家破,根本没有价值继续苟活下去的男人将复兴吉翁当成宿愿,私底下其实却什么都不相信,也不认为这样就能取回些什么。冷眼旁观一切都已一笔勾销的世界,这个男人只是漫无目的地活着。
不——哪怕是过了一百年,有的事仍然没办法一笔勾销。梦中看见的妻子与女儿脸孔穿过胸中的龟裂,吹散了辛尼曼脸上的苦笑。在俘虏收容所迎接了战争的结束,辛尼曼回归被更名为吉翁共和国的故国那天。从他看见故里被当成献给联邦的贡品,而变为饥渴士兵们的“公共厕所”那一刻起,辛尼曼便为白己定下了要一辈子战斗至死的宿命。称为胜利的终点并不存在,只是为了不让自己发狂而一再重复战斗。为了堵住开在身体里面的深邃孔穴,那道通往无间地狱的龟裂——明明知道这样的心理本身已是疯狂的,也知道不管做什么,都无法再填补那道龟裂。
“吉翁万岁是吗……”
梦境的余韵,让冷彻的空气摆荡了些许,然后褪去。去你的吉翁万岁!辛尼曼踹了一脚地板,离开煞风景的船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