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从耳机听到的声音,就像是在地板下流动的水声。那种反覆传来的“咻咻咻”“咕噜咕噜”的不协调音,感觉跟水管该换时会有的声音很类似。
“……真搞不懂。”
张开原本闭着的眼睛,声纳长将耳机从耳边拿下。他隔着两名当班乘员的头望向声纳仪表板,确认各项装置都正常地运作,然后便把耳机摆回了操控台的勾架上。声纳室的阴暗照明,正照出一张耸肩苦笑着的脸,坐在执勤席上的亚迪体会到一股绝望的心情。
即使是在老手云集的士官阵容中,时年四十二的声纳长也算颇有年资。当亚迪还在踉跄学步的时候,声纳长便一已搭上潜舰了。声纳就好比舰艇的耳朵,在判读声纳这方面,声纳长无疑是亚迪的老前辈,但他却缺乏感受力。声纳长习惯将自己的想像力弃之不用,不经思索地就接纳机器的判断。然而无论技术再怎么发达,潜舰的乘员还是会需要本能性的直觉,以及匠人般的巧思。
“这是被动声纳在三十分钟前侦测的声音。这确实不是水流喷射引擎的波长,声音也显得忽隐忽现。”
当然,一名在半年前才刚分发就任的新手声纳员,是不可能当面批评声纳长的。一面将音讯纪录的范本编号输入至解析荧幕上,亚迪慎重地开口。
“但是,接收到的声音却有一定的规律。这实在不像海底火山活动的声音。很久以前的核能潜舰中,有的舰艇就会发出这种声音。要是能跟司令部的资料库进行比对的话……”
解析荧幕上出现了不规则的正弦曲线。尽管舰上的资料库显示了无资料吻合的讯息,仍无法保证这就不是潜舰推进系统的声音。现今潜水舰的作风,是在潜航时以杂音较少的核融合水流喷射引擎来航行,而所谓的螺旋桨,则只有在水面上航行时才会用到。不过无声推进系统早在美国与苏维埃进行冷战的旧世纪里,就已经是研究的课题。这段曲线所显示的声音,便与早期的无声推进系统有着类似的部分。
要是没有从潜艇学校的资料库里找出以前的纪录,亚迪或许也会将其视为自然现象所造成的杂音了事。他持续进行着提高声音解析精密度的操作,然而声纳长对他发出的,则是混有叹息声的一句:“我说,亚迪啊……”
“热心研究是好事,我也承认你的耳朵够灵光。不过,这不是学生在做社团活动。古早时期的核能潜舰会在这儿出现吗?某些旧世纪的舰艇的确到现在还在服役,但它们的设备也早就受过改良了。你觉得,已经被舰内资料库排除在外的老古董,到现在还有人会用吗?”
站到当班乘员席背后,声纳长把手插在自己粗肥的腰上。年轻时维持着苗条体型的他,终究也屈服于潜舰乘员最大的敌人——运动不足,腰围一点一点地确实在变粗。更麻烦的是,潜水舰的供餐是全军中最美味的。
“听好了,我们在找的是太空船。在低轨道上头搞了特技表演,然后摔到这大西洋里的吉翁残党的太空船。为了躲避来自空中的搜索,他们肯定是在船内注水,潜到了海里。那艘船不可能搭载有水流喷射引擎,更不会发出跟古早核能潜舰一样的声音。要是有声音,你也只会听到船身因为预料外的潜航,而被水压挤压的声音。你该找的是那种声音。海军可不是为了满足你的兴趣,才把昂贵的装备交给你使用的。”
当头压上的这些沉重话语,让亚迪觉得包覆住舰体的水压也不过如此。他垂下灰心丧气的脸,在回答了“是”之后重新戴上耳机。鼻子喷气、缩起肚子,声纳长穿过当班乘员座位的后头,迳自离开了可以说窄得跟鸟笼一样的声纳室。
用以隔间的帷幕一拉开,空气便从相邻的发令室流了进来。与狭窄的声纳室不同,在长宽各有十公尺长的发令室之内,常时性地有着自舰长以下十名左右的要员在执勤。对地球联邦海军(EFS)潜水舰“北梭鱼”来说,这块区域发挥的是相当于头脑的机能。与发令室直接相连在一起的声纳室,则要靠着配备于舰内的声纳感应器,将舰艇周围的情况通报给进行决策的中枢,尽到自己身为耳朵的责任。全长达两百公尺的朱诺级潜水舰中,所有事务都是有机性地在协调运作,而这里也是支持着它的器官之一。
目前,潜水舰的深度是三百公尺。它正以十节的航速,一面潜航于非洲大陆与南美大陆中间,赤道正下方的大西洋,一面探索着船舰以下约五十公尺深的广阔海域。在以大西洋中央海岭构成的海底山脉中,这一带被称为罗曼什断裂带。因为生成于此处的年轻地壳含有磁矿的缘故,要以感应器进行探索便很有难度。新吉翁的航宙船若想隐匿行迹,这里会是最适合的地点。尽管环绕于断裂带的险峻岩礁也阻碍了搜索活动,但可以想见的是,对方并不会潜航至太深的海域。即使气密性相同,航宙船只的耐压性能仍远逊于潜水舰。若是潜至更深的深度,他们在等到友军前来救援之前,就会先被水压压垮。
不,根本说来,就连地球上是否存在着可以让对方称为友军的势力,都是值得怀疑的。从搜索开始经过了二天,探索海底的监视器上只能看见岩礁的踪影,而探查到的发声源,尽是同样在进行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