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保放声大笑。“也因为这样,我算是个伤残军人……也加入了伤残军人的援助团体。”
“哦,这样啊。”
我这个人在个性与人格上也有着重大缺陷,不过光是如此,应该无法指望得到光保的援助吧。
“这非常不容易。”
“什么东西不容易?”
“援助活动。我自以为是诚心诚意地在帮助别人,但是有时候他们会觉得遭到歧视,觉得我是在同情。真的很难。他们会说:‘你伤得轻,我伤得重,所以你瞧不起我,同情我,帮助我,陶醉在优越感中。’我觉得很受伤。哎,说我是自我满足,或许没错,可是我并没有歧视别人的意思。”
“哦,我了解。”
光保虽然看起来有点神经质,不过似乎性情温厚,与恶意完全沾不上边。他应该真的是出于善意而提供援助吧。
不过心意这种东西,鲜少能够真正传达给对方。所以如果如实地传给了对方,还是把它当成偶然比较好。
换句话说,能够传达的时候,什么都不用做也能够传达;传达不到的时候,无论怎么做都传达不了——就是这么回事。
“哎,问题并不单纯。确实,世上充满了偏见与歧视。就算说话的人没那个意思,也总是有种受到歧视的感觉。相反地,不管受到多么严重的偏见与歧视,只要承受的一方一无所觉的话,就等于没有。”
“确实如此……”
“关口先生,身为一个作家,您怎么想?”
“呃……”
大从一开始……就是我不拿手的话题。
苦思恶想之后,我发表了一段莫名其妙的意见。
不仅不明所以,有可能连语言本身都说不通。我吞吐又结巴,光保附和着认真聆听,过了半晌后说:“不愧是钻研文学的,讲的话真是深奥难解哪。”他是太高估我,把我的话想得太深了吧。虽然觉得总比让他目瞪口呆要来得好,却也没甚差别。
不管怎么样,光保是以认真的态度面对这些问题,我这种愚蠢的意见自然不能成为参考。
结果,我默默低下头去。
据说光保从事室内装潢工作,他的事务所地板异常光洁。
迟迟无法进入正题。
我莫名地想抽烟,把手伸进内侧口袋。忽然,一个念头涌上心头:或许光保讨厌烟味。
我觉得如果光保讨厌香烟,那么即使我只是出声要求抽烟,就会遭到轻蔑,结果我硬是把抽烟的欲望按捺下来。
“不是有个叫野篦坊的妖怪吗?”光保再次唐突地发生说道。
“什么?”
“像这样,光溜溜的。”
“那、那怎么了吗?”
“人家说我很像野篦坊,呵呵呵呵呵……”光保笑道。
我不晓得该如何回答是好。
“我年轻的时候很瘦,不过从那时候起就常被人家这么说了。我明明就有眼睛鼻子,却长得跟野篦坊很像,非常像。我是不觉得讨厌啦,还经常模仿落语(日本传统表演艺术,类似中国的单口相声。)还有……呃,模仿八云的那个故事里的:‘是长得像这样吗……’逗大家开心,这很受管用。”
八云指的是小泉八云(注:小泉八云〈一八五〇~一九〇四〉,原名派崔克·拉夫卡迪欧·汉〈PatrickLafcadioHeam〉,为出生于希腊的英国人。一八九〇年以特派记者身份渡日,与日本女性结婚,归化为日本人,改名小泉八云。著有《怪谈》等与日本文化相关的作品。)——拉夫卡迪欧·汉,而那个故事,指的则是他写下的怪谈《貉》吧。
那是运用所谓“二度怪异”手法的短篇小说。
所谓二度怪异,指的是一种怪谈故事的形式:遭遇怪异,第一次吓得逃跑,放下心来,松了一口气的时候,又遭遇到相同的怪异,再次受到惊吓。
藉由反复怪异,达到吓唬人的效果,大多数时候,会同时运用慢慢降低音量,在结尾的部分“哇”的大声吓人的手法。在这种情况下,观众的确会大吃一惊,这个花招可以多次使用,但是有个缺点,就是吓过一次后,大致的手法就会曝光,惊吓度也会随之半减。所以讲述怪异故事最有效果的次数是包括第一次在内的两次,因此称为二度怪异。
但是,如果能够让听众认为既然被吓过一次,应该不会再有第二次的说故事功力,那么第三次也能够成功。只要叙述者具有让听众不断卸下心防的说话技巧,那么反覆四次、五次也有可能,只是随着次数增加,会产生出一种预期配合的心理。但是即便如此,还是能够获得极佳的演出效果,使“要来了要来了”的期待感,激发出相对的恐怖感——当然,这也视叙述者的技巧而定。
总而言之,二度怪异是将搅乱过一次的秩序恢复到原本的状态后,再次加以推翻,是一种大逆转的怪谈。
“只是,”光保继续说。“我记得在那个故事里,野篦坊是狸子变成的,狸子。”
是貉——我想纠正,却打消了念头。
因为光保的口气听起来很愉快,我不忍心为了这点小事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