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里,人都不会过着多么与众不同的生活。这十年之间,我接受过许多人的咨询。无论是身分尊贵的人,还是家财万贯的富翁都来找过我。有人过得拘束,也有人过得轻松;有不幸的人,也有幸福的人。但是每个人都一样,早晨起床,吃饭,然后睡觉。人不会因为有钱就能吃十倍的饭,再幸福的人也会肚子饿。当我接触到许许多多的人以后,学到了一件事,一个人无论处在多么严苛的环境里,只要能够做为一个生物正常地生活,就不会感觉到太大的不幸。」
「做为一个生物……?」
「可以说是……人类这种生物活下去所需要的成长方式、生活方式吧。不愿意生孩子、不愿意给生下来的孩子哺乳,这种情况还是不正常的。即使做为一个人仍然算是正常,但至少做为生物,是不正常的……」
人类与动物不同。唯有置身在状况、主张、主义、理念这类看似高尚的事物当中,人类才能够是人类。即使谈论什么女人、男人、个人或自我,那也都只是一些看似高尚的事物——非经验的概念。但即便如此,人类依然是动物的一种。如同华仙姑所说,如果身为生物应有的模样,被这些非经验性的事物给凌驾了,以一个生物而言,或许仍然只能够说是不正常的。
华仙姑继续说道:
「我认为。保证这种生活的并不是制度,也不是道德或伦理。高迈的道理无法保证任何事。能够保证这些的,大概只有无趣的日常而已。」
「日常……?」
「嗯。也就是我所失去的事物。」
敦子突然抬起头来。
「我不太懂……,不过虽然爱情听起来有种崇高、神圣的印象,但我认为……它所意味的,就是共享无趣的日常……」
益田沉思了起来。
人们常说,爱情是盲目的。也说爱情是任何事物都无可取代的。为了实现崇高的爱,克服万难的爱情故事多不胜数。但这些故事不知为何总结束在实现的一瞬间。无论什么样的恋爱,等待着结合后的两人的,都一定是无趣的日常,但恋爱故事从来不描写这部分。因为不描写,所以每个人都误会爱情了。
厌倦了无趣的日常,为了迫求非日常,最后殉情——仔细想想,这种故事实在相当卑俗。然而这样的故事却能够风靡大众,可说是误会的极致吗?
当然,益田也觉得恋爱的契机全都起于误会。
益田想起吊桥的说法。据说在剧烈摇晃的吊桥上邂逅的男女,一定会坠入爱河。因为脑将曝露在危险中的悸动误以为是来自于恋爱感情的悸动所造成的结果。但益田认为就算不在吊桥上,恋爱的开始也都是源于误会吧。
问题在于之后。能够不断地误会下去才算了不起——这样的风潮会不会是错的?如果真是如此,益田或许一直都错了。
可能是察觉到益田有所疑惑,华仙姑暂且停了话,过没多久又静静地这么说了:「我认为,共享日常的人……就叫做家人。家人与制度、法律都没有关系。」
「家人啊……」
「而我……杀害了我的家人。然后,我的日常被剥夺了。」
华仙姑处女面不改色地毅然说道。
益田感到一阵栗然。
鸟口望着屋檐下那不合时节的风铃,大口大口地吃着中禅寺夫人送来的水羊羹。
被吩咐「稍等一下」后,已经过了将近一小时。这段期间,夫人送茶送点心,为了不怠慢客人,看起来忙碌极了。一问之下,原来寡情少义的主人丢着两个客人,正在讲电话。
每次夫人一来,多多良就拘谨万分,频频拿手帕拭汗。
鸟口把羊羹全部吃完后,向也已经吃完点心的多多良搭话。因为两个人在吃羊羹的时候都一直默默无语,鸟口觉得有点尴尬。
「多多良先生。」
「什么事?」
「您和师傅——中禅寺先生是怎么认识的?」
「哦。大概两年前,我被卷入一桩与出羽的即身佛有关的奇妙事件。那个时候面临了不得不解剖即身佛这种天大的状况。就是当时解剖即身佛的外科医师把中禅寺介绍给我的。他说:我认识一个喜欢妖怪的家伙唷。」
「原来如此,那个医生叫做里村对吧?」
里村是个法医,与同样是中禅寺朋友的木场刑警很熟。听说他是个怪人。多多良说:「对,就是那个头顶稀疏的人。」但鸟口并不知道里村的头发是否稀疏。
「这个医生很有意思……那时候我和一个叫沼上的人一起行脚全国,探索妖怪,不过我们两个动不动就爱插手一些怪事,好几次陷入危机。」
「这……常有的事呢。」
鸟口感同身受。
「那时就是中禅寺救了我们。那是宗杀人命案。我虽然懂得学问,却不懂犯罪啊。」
「哈哈,我懂犯罪,但是对学问一窍不通。嗳,人各有所长——这句俗谚我没说错吧?」
「没错。对,他算是实践者嘛,咒术的实践者。他的驱魔很有效吧?」
「很有效。」
驱魔——中禅寺秋彦的第三个职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