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黑得发亮的栋梁、地炉、自在钩(注:装设于地炉上的钩子,以吊挂锅壶之类,可上下自由伸缩。)、木柜阶梯(注:江户时期的商家为了有效利用空间,将阶梯下方设计为抽屉橱柜,一物二用。)、祭祀在厨房角落架子上的,是被熏黑的惠比寿大黑……
这些都是益田身边没有过的事物。
他不可能觉得怀念。然而……
益田微微摇头。
这不是什么美丽的故事。布由只是在讲述凄惨的事件爆发前的过程。
无论有多美、有多么令人怀念……都只是已然崩坏的事物。
没错……那是已经崩坏的事物。
益田曾经从事刑警这种特殊的职业。他透过工作,邂逅了被害人、加害人、关系人等各式各样的人物,知道了各式各样的人生。
确实有人活在不幸的深渊。但无论再怎么不幸,都一定有那么一丝救赎。同样地,即使处在幸福当中,也有祸根悄悄地萌芽。无论本人觉得有多幸福,不幸的苗芽总是会在某处探出头来。然而布由所述说的过去情景中,感觉不到阴影到来的迹象。不仅如此,那种景色——任谁都多少怀抱的那种景色——就这么维持原状,被一种甘美的乡愁所笼罩。如果这是真的,希望它就这样一直下去,不想再继续聆听下去——益田开始这么感觉。
所以益田故意公事公办地开口:
「呃,那么府上——佐伯家当时的家庭成员有……令尊令堂、令祖父、令兄、令堂兄、令叔和妳……总共七人对吗……?」
益田试图逃离那不断地攫住自己、未曾体验却感觉怀念的记忆。
布由答道:「是的,总共是七个人住在一起。不过,甚八哥的父亲玄藏,在村子郊外盖了一栋小屋居住。我的叔公——家祖父的弟弟——去了别人家当养子,玄藏叔叔是他的儿子,因为一些原因,和叔公断绝了父子关系,改姓佐伯。村子里的人都称玄藏叔叔家是分家。甚八哥出生以后,婶婶就过世了,所以只有甚八哥一个人住在本家……」
「本家……和分家啊……」
如果有祸根,就是这个吗?
「他们断绝父子关系的理由是什么?」
「我不是很清楚……」布由说道,略略偏了偏头。布由说她不太清楚,表示这与后来的崩坏无关吗?
「……叔公这个人……好像被断绝父子关系后,送去别人家收养。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那是明治时代的事了。」
「明治啊……。唔,令祖父的弟弟的话……差不多是那个年代呢。」
「我听说祖父是明治四年出生的。」
「明治四年啊。如果他还活着……就八十二岁啰?」
「嗯。如果没有被我杀害的话。」
「啊。」
暗转——指的就是这样的状况吧。布由也丝毫没有情绪表露,那张面具般面无表情的脸,更教益田感到胆寒。有什么……
有什么东西走调了。从刚才一直与益田对话的这名女子或许没有学养,却充满知性,而且明辨是非,相当聪明。情绪也安定过了头。她既不激动,也不悲叹。然而……
这一切宛如理所当然。
——这反而……
不。只是益田这么认为罢了。这种人应该不会做这种事、那种人应该不会说那种话、一般人应该不会那样——这些都只是单方面的、一厢情愿的认定罢了。认定对方是这种人、社会是这种样子。划下根本不存在的所谓普通的境界线,任意将对方嵌进模子里,结果却嵌不进去,如此罢了。
但即使如此,益田仍无法摆脱那种难以弥补的失落感。
「听说叔公在收养他的人家里也引发了纠纷,离家流浪,但玄藏叔叔痛恨那样的生活,回来投靠本家……。不管怎么样,这都是我出生以前的事了。从我懂事的时候开始,玄藏叔叔就已经在村子郊外成家,并且开业。甚八哥也已经出生了……。这些事都是我后来才听说的。」
「开业……?」
「哦,玄藏叔叔是村里唯一的医生。」
「医生?」
「说是医生……或者那应该叫做汉方?会煎药草之类的。」
「呃,就像条山房那样吗?」
「唔……嗯,是啊。甚八哥告诉我,玄藏叔叔和叔公断绝父子关系的时候,因为家祖父允许他留在村子里,并改姓佐伯,叔叔十分感激,所以想要对村子有所贡献……不过从家祖父的角度来看,玄藏叔叔只是被不肖的弟弟所牵累,所以二话不说就答应玄藏叔叔留下来了……。而且村子里也没有医生。」
「然后呢?」
「唔……听说玄藏叔叔——或者叫堂叔比较正确——有一段时期住在富山,小时候就在药店里做着打杂的工作。他在工作的店里学医好几年后,才回到村子里来……」
「富山啊……」
尾国是富山的卖药郎。关联就在这里吗?
可是即使如此,仍然看不见崩坏的征兆。
「……那么,妳的叔公姑且不论,那位玄藏先生和妳的家人……相处良好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