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幸的是,作为负责开发的重量级人物,能势拥有单独的办公室。他一边与发作带来的惊恐和痛苦作战,一边纠结于“想要向人求助”和“不能被人发现”的想法。幸好那段时间里没有人给他打电话,也没有人进他的办公室,不然他肯定会向来人求助,哪怕来的是最不适合求助的人。当时他的惊恐已经强烈到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死掉的地步了。
能势龙夫知道精神病患者不宜翻阅与自身疾病相关的书籍,但还是忍不住买了好几本精神病理学方面的书,趁着妻儿睡觉的时候一个人偷偷阅读。然而读到最后,他只弄明白了自己的症状同一种名为“焦虑症”的神经症吻合,对于病因依然一无所知,更谈不上什么自我治疗了。
后来能势得知有些药物对于焦虑症的治疗颇为有效,然而就算是为了开药,首先也得去找医生才行。不过这时候他还没想起岛寅太郎,只是担心自己去找精神科医生看病的事情会被公司发现,一直犹豫不决。直到他从书本上读到一段,说焦虑症可能导致人格标准下降,甚至有可能发展成更加严重的精神疾病,比如精神分裂症等,这时候他才终于下定决心去找医生。可是哪个医生能够保守秘密,哪家医院能协助隐瞒自己看病的消息呢?能势龙夫苦思了很久,最后终于想起了岛寅太郎这个名字。这个差不多每年都会见上一两次的旧交挚友,作为咨询这类私密问题的对象,再没有比他更加合适的人选了。
“唔……说起来,大多数人居然可以毫无焦虑感地活着,这才是更需要解释的奇异现象呢。”
听了能势的倾诉,岛寅太郎笑着说。能势龙夫的心中升起一股安心感,更为自己能有这么一个朋友感到庆幸。但在另一方面,能势又感到岛寅太郎似乎对于自己的个性及理智估计过高,心中不禁也怀有一股隐约的担心。岛寅太郎强调通过强大的个性力量缓解焦虑,来提升症状的“主观体验”。他认为能势的病完全可以自然痊愈。能势自己也在读过相关书籍之后明白了自己发病的原因乃是存在于所谓中年成熟期的精神层面的问题。换言之,他所面对的并非以往那种具体的问题,譬如首次成为父亲之时面对孩子该如何进行立场转换,或者首次登上管理职位之时该如何应对角色的变化,或者如何适应技术革新所带来的不适等。那些都是在很久以前经历过的、解决了的问题。哪怕是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走投无路的局面,他也曾经无数次面对过。如今这样的状况,对于身经百战的能势来说,实在算不得什么大风大浪。
见过岛寅太郎之后,能势开始把他开的药混在维生素片里偷偷服用,暂时控制了发病。然而药吃光之后的第三天,他在深夜回家的路上经历了第三次的发作。这一回他终于没能控制住自己,让出租车开往附近的医院,不过幸好赶在汽车抵达之前恢复了过来。他赶紧改变目的地,让司机开往岛寅太郎的住处。如此一来,岛寅太郎也认识到能势的病恐怕已经根深蒂固,当即答应给能势制定一套治疗方案。然后过了一周时间,能势得到了与帕布莉卡这个名字带有童话色彩的医师、也就是岛寅太郎口中那位“优秀的梦侦探”见面的消息。
十一点过了五六分钟的时候,背景音乐换成了“SatinDoll②”。
一个身穿红色T恤和牛仔裤的少女推开沉重的橡木太门走了进来。她的一身打扮明显与这间酒吧的氛围格格不入。玖珂口中的“欢迎光临”听起来就像是在质问一般。听了少女的解释,知道这个小姑娘就是能势正在等的人之后,玖珂的身子不自觉地抻了一下。吧台后面的阵内也瞪圆了眼睛。能势当然也很意外。
少女被引到能势龙夫的面前。她侧了侧首,算是点头示意。
“我是帕布莉卡。”
茫然的能势赶紧起身,“哦、哦,你就是……”
“您是能势先生?”
“啊,是……”能势看到这个少女怯生生的样子,不禁满腹狐疑,他示意她坐到对面的沙发上:“请坐。”
此后能势一直以帕布莉卡称呼的这位少女,生了一副惹人喜爱的脸蛋,眼睛周围有一点细细的雀斑,很吸引人。昏暗的灯光下,能势感觉她的皮肤好像有一种小麦般的颜色。看起来,帕布莉卡自己也感觉到她与周围环境的不甚协调,眼睛一直在四下打量,动作也有一点不自然。
能势一面寻思眼前这位少女有没有自己的儿子大,一面开口问:“那个,您……”
“就叫我帕布莉卡好了。”少女以一种稍显轻佻的口气说。
她是为了让自己能够自然而然地称她为“帕布莉卡”,才故意用了那样的口气吧,能势想。既然如此,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好吧,帕布莉卡,喝点什么吗?”
“和你一样的就可以了。”
能势向候在桌边的玖珂点了点头。玖珂一脸为难。难道要让这个小姑娘也喝最高级的威士忌吗?他看了能势一会儿,最终无奈地点头退了下去。
看帕布莉卡的样子,应该是空手而来的。岛寅太郎有没有把自己的病历资料给她?不会还要自己再从头说明吧?
帕布莉卡仿佛看穿了能势心中的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