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无法参与U将来的人生,也没办法成为U重要的人。相信神也不会对我有所期待吧。神并不是对我抱着什么期待,才把我摆在这个位置上的。因为,我就只是个随处可见,一个想成为作家的大学生罢了……
「…………」
不知道过了多久,U忽然睁开双眼。因为她的身体一动也不动,没办法说她起床了,也很难说她是不是已经醒了……她的眼神那么茫然呆滞,像极了死鱼的眼睛——不对,应该是像死人的眼睛。
我告诉她,再多睡一会儿吧。U毫无反应。不晓得她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的话。其实用不着我说,U似乎也打算继续睡去,但她并没有阖上眼。就像真的死了一样。不光是眼神死了,彷佛全身都一并死了去。
虽然不晓得她听不听得到我的声音,我还是忍不住开口。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需不需要我帮你做点什么?我这么问她。然而这都只是为了自我满足罢了。在可悲可怜的少女面前,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是确认自己体内还有类似「良善」这样的情感。于是我开始莫名其妙地一再重复起来。如果只是为了自我满足,这些话说一次也就够了,可能是我那神经质的谨慎性格在此时发作了吧,你想做什么吗?有什么我帮得上忙的地方吗?我持续不断地问着。
「………………」
说故事。
……于是,U终于有了反应。
「请你,说故事,给我听。这样的话,我就睡得着了。」
说是反应,她的声音却很微弱。
但U确实是开口了。
「把拔和马麻……以前常常说故事给我听。在我睡着之前,会在旁边,讲故事……」
原来也有过那样的日子啊。就算是那种会把无解难题硬塞给孩子的父母,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代啊……陪在女儿身边,为她讲故事的时代。
这个家庭的齿轮是从什么时候脱轨失速的呢?
在二楼那间整洁的儿童房床边,或是纠缠般躺着两具尸体的主卧房床边,轻声念着桃太郎或灰姑娘或白雪公主这些童话故事的岁月……原来这个家里也有过啊。只是再也没有那种机会了……会念故事的父母已经死了,而听故事的独生女虽然活着却跟濒死之人没有两样……
……有了。
有一件事是我可以为她做的。只有我才办得到的事。没错,只有我这个渴望成为作家的大学生,才能为U做到的事。
我总算找到了。
终于找到了,我唯一能为她做的。
为此终于感觉得到救赎的不是别人,就是我自己。
42
我开始说起『故事』。对躺在沙发上陷入半梦半醒间的U嗫嚅似的出声。因紧张而走调的说话声也在不知不觉间变得平稳了。甚至不用去意识到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因为说话的并不是我,而是『故事』本身。于是名为我的个体消失了,现在的我只是传达故事的声音。
我向U传达的并不是像桃太郎那种『正义的强者最终将会大获全胜』的故事;也并非灰姑娘那种『真诚之人将会得到回报』的故事;当然更不是白雪公主那种『心地善良的人会得到一见钟情的美好爱情』的故事。
我对U说的……从我嘴里编织出的故事,是关于非一般的人类就用非一般的方式得到了幸福;思想怪异的人就维持着怪异的思想,然后得到幸福;异常的人就当个异常的人,从此也能得到幸福。不管是没有朋友的家伙、没办法用言语表达心中所想的家伙、无法适应周遭的家伙、个性扭曲的家伙、喜欢唱反调的家伙,都这么保有自我本色最终得到幸福的故事。得不到恩惠的人就算得不到恩惠,也能好好活下去的故事。
譬如只能依靠语言勉强维持生计的少年,和支配世界的天才蓝发少女的故事。又譬如是病态地笼溺着妹妹的哥哥,和不能容忍把事情搞得暧昧不清的女高中生的故事。只靠知识与勇气便能拯救地球的小学生,和梦想成长与成熟的魔法少女的故事。重视家族爱的杀人鬼,和被杀手魅力吸引的针织帽少女的故事。帮助濒死怪物的伪善者和爱上他的吸血鬼的故事。讨厌去电影院的男人和他第十七个妹妹的故事。在与世隔绝的小岛长大,没有感情的高大男孩和被恨意与愤怒灼身情感丰沛的小姑娘的故事。了解挫折的格斗家与无视挫折的格斗家的故事。与自身想法背道而驰的畅销作家与求职中的侄子的故事。爱看冷门怪书的嗜书者和住在书店里的怪人的故事。不管做什么老是失败的承包商和因为喜欢这样的她而任凭摆布的刑警的故事。只能靠意志活下去的女忍者和守护她的首领的故事。
杂七杂八地说了许多,虽然每段故事几乎都没有共通点,可是基本的主题只有一个。
就算是偏离了正道的家伙、因为犯了错而脱离社会的家伙们也都能好好的——不,或许也没好好的,但大概还是能愉快的、有趣的、并怪异地生活下去吧。
这就是隐含在故事里的讯息。
无论是我或U,或者不管谁都好,就算我们什么都办不到,至少我们都还能活下去,我不断地告诉U这点。
黄昏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