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多的简牍搬上了阁楼秦亮却没有再看。四扇窗户已经关闭凉风一阵阵地从窗缝灌进来油灯的火焰晃悠不定、阁楼里的光线忽明忽暗。也许只有到楼下去灯光才能稳定。
秦亮望着那盏油灯沉默了良久。这是一盏青瓷灯下面有个稍大的盘座中间有陶瓷柱、支撑起了上面的小油盘油盘里放一根灯芯火光正在灯芯上摇曳。
搬简牍的王康算是白忙活了。秦亮看了他一眼开口道:“卿遇到过最难熬的日子是什么时候?”
王康不假思索便道:“便是君来家里看望仆时前后几个月在床上躺着。”
秦亮恍然点头“对那阵子卿可能有点难捱。”
王康抬起头面对着油灯的上方好像在看着什么又好像只是单纯地望着似乎看到的只是记忆里的画面。
过了一会儿他开口道:“神志是清醒的、人动不了。家里早已掏空基本就是在等死。时间过得极其慢非常煎熬仆觉得自己不是躺了几个月而是躺了半辈子。”
他说话的口气平铺直叙仿佛只是在转述一件无关自己的事。秦亮没有吭声只是听着。
王康停顿了一会儿看秦亮一眼便道“一开始仆会整天想东想西想各种各样的事没事做只能想。不过是在漫长的死寂中细尝着各种苦楚罢了。仆会想阿母多年来就没过几天好日子枯槁的手脚只能用垒着补丁的麻布遮掩一到冬天便冻得瑟瑟发抖。仆离世之后她会更悲惨恐怕不得善终。”
“唉!”秦亮不禁叹出一口气。
但很奇怪的是他在一边为王康的事难过和同情时一边又好像得到了一丝扭曲的慰藉。毕竟秦亮现在也感觉有点难捱听到有人比自己更惨那自己心里那点苦、好像也变得轻巧一些了?
这么想好像有点过分但王康说的已是过去的事秦亮意识到这一点、心里便坦然了不少。
王康沉默了一会儿他的声音继续道:“后来想了太多遍这些事渐渐便已麻木并且也开始明白实在是无能为力
彼时仆已完全放弃。剩下的就只有惶恐莫名的惶恐无须任何理由。”
秦亮感慨道:“释家说地狱很多人都听说过但有的人不知道地狱其实有十八层。”
他看了一眼王康忙又轻轻拍了一下王康的肩膀好言道:“已经过去了。”
王康平时的话还是比较少的比起饶大山要显得更沉默寡言。朝夕相处了这么多日子今晚王康是说话最多的一次。
秦亮寻思自己也经历过重病缠身、无法医治的事但感受其实没王康那么惨。区别最大的并不是医疗条件、反正都医不好;秦亮思索了一会儿觉得是牵挂。
他对前世家人的牵挂没王康那么执着毕竟死前留了半套房和不少积蓄。何况妻子悄悄望他早死少花钱女儿很少来医院看他女孩正是非常叛逆不懂事的年纪、在她心里亲爹说不定还比不上某小鲜肉明星重要虽然他仍然有点不放心家人但也就那样了。
牵挂让人更虚弱。不过根据王康的描述其实时间到了后面恐惧都是纯粹的这一点没多大区别求生是生物本能罢了。有些事最终只能自己一个人独自面对、没有别的办法。
王康看着秦亮道:“仆并不愿表忠反复感恩君的救助。仆只是不再愿意听人讲什么儒家道理说什么礼仪廉耻。”
秦亮心道:正是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好在儒学对秦亮来说根本谈不上奉为圭臬他也从来没劝过王康什么大道理。
秦亮开口道:“我觉得你还是别想着那点恩惠我当时不过是举手之劳根本不值得回报。就像我们的孙刺史为了报恩把全家财产都送给了别人。这是孙刺史舍得要是换一个舍不得的人是不是干脆想把恩人给杀了?”
王康露出了笑容摇头道:“仆决不会那么想本来仆便一无所有总不能把秦君赏的东西、又用来回报秦君。何况仆还指靠着秦君跟着能翻个身将来再也不用作最卑贱的庶民。经历过诸多事后仆算是懂了这世道在田地里做牛做马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他沉默了一
会儿又道“有些事仆无所谓毕竟不是外人。君不必猜忌仆有怨言。”
秦亮故作轻松地笑道:“地方就那么大点能瞒住什么?我对待你不差你有何理由怨我?”说罢收住笑容又说一句“不当外人挺好。”
王康一脸诚恳的样子认真地说道:“就算以后有什么仆绝不会怨君也不会怨谁。”
秦亮摇头道:“生计的折磨确能完全改变一个人。”
他的族兄秦朗之父秦宜禄或许就是因为生活的折磨不够大让他不够扭曲而造成了悲剧。张飞一句曹操纳了你老婆做妾、你还为曹操卖命不觉得羞耻吗?秦宜禄便被说动了正要跟着张飞去投刘备很快却在半路后悔、想回到曹公身边结果就这么被张飞一刀宰了。死得真冤。
“天色已晚回去罢。”秦亮从地板上爬起来左手去拿灯右手抱上一堆竹简。
剩下的竹简王康收拾了一下全部装进麻袋里双手抱着跟在后面……
次日秦亮在与孙礼谈论之后发觉大魏在吴蜀两国潜伏的奸细、可能并未与驻守地方的都督有联系。好几年前魏国朝廷就曾派过一个奸细、名叫隐蕃隐蕃诈降吴国当时的王凌应该并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