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印度支那指当时被法国殖民、“夹在”中国和印度之间的一些国家,以越南、老挝、柬埔寨三国为主。]
——有人搜过我上衣口袋。
恢复意识后,他最先发现的就是这件事。
右脸颊感受着坚硬石板地的温度……看来,他是伏卧在地上。
他想起身,但身体不听使唤。别说出声叫了,就连睁眼都有困难。
这段时间,有人毫不客气地将手伸进他上衣口袋里,拿出里头的东西。脸旁传来零钱散落一地的声响。
蓦地,在口袋里摸索的那只手停了下来。
对方从他口袋里抽出手,紧接着下个瞬间,快速奔跑的脚步声远去。
他被粗鲁地拉起,甩了几记耳光。
脸颊的刺痛令他意识清晰。
他微微睁眼。
眼前出现一名年轻男子的脸庞。此人双目细长,鼻梁高挺,有着当地少见的白净肤色。男子盯着他,眉宇间泛着担忧之色。
“喂,你不要紧吧?”对方以日语问道。
他心中的不安和恐惧旋即消失,一股安定感向全身扩散开来。
接着他眼前一黑,不省人事……
※1※
昭和十五年六月二十一日。
在中央无线电信所任职的高林正人,突然被上司传唤。
望着上司隔着办公桌递来的人事令,高林不禁蹙起眉头,接着抬头问道:“要我出差到印度支那?”
“陆军要我们派出一名电信专员,三天后就要出发。此事有点突然,要辛苦你了。”
上司就只说了这么一句,没能进一步问出任何详情。不,就算追问,此事终究和军方有关,上司肯定也不清楚详情。
高林回到住处后,只对房东太太说了一声“我因为工作的关系,得暂时到外地出差”,便动手打包行李。
他的身份是军方相关人员。
算是一半军人,一半民间人士,身份尴尬。
利用出发前的短暂时间,高林用自己的方式思考为何会突然被派往法国殖民地——准确来说,是法属印度支那联邦。
他今年已二十九岁,单身,若深入追究原因,可能是他大学第二外语选修过法语。但事实上,军方不可能考虑这些琐碎的问题。
第二天他才从新闻中得知“详情”。
——派遣视察团赴法属印度支那。
在这斗大的标题后,紧接着是以下这篇报道:
“日本政府很支持法属印度支那此次禁止援助中国政府的物资通过法属印度支那的决定……因而对驻日法国大使亨利提议,要派遣视察团监视封锁情况。
“亨利大使欣然接受日本的提议……近日,以我国陆海军军事专家为主组成的视察团,将远赴法属印度支那。”
报道大致是这样的内容。
“看来,我也是视察团的一员。”高林在住处面对着摊在榻榻米上的报纸,盘起双臂,低声沉吟。
不管怎样,自己不久也会被派往外地,他心中早已做好准备。同事当中,已有不少人被军方微调,派往北京、新京[注:当时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东北设立的“伪满”政权的行政中心]、大连等地的无线电信所。在中国大陆的战争已逐渐陷入长期拉锯战,被派往大陆担任通讯专员的同事中,甚至有人运气不佳,被卷入战斗中,“壮烈成仁”。
那么,印度支那的情况又是怎样的呢?
在欧洲,德国纳粹派出机械化部队,以闪电般的速度冲破号称“铁壁”的马奇诺防线。十七日,传来巴黎被攻陷的震撼消息。法国已向德国投降,而且由亲德的贝当建立了新政权。法属印度支那当局突然决定接受日本政府很早便提出的“阻断援中路线”的提议,表示他们已接受了法国的现状。
——只要不前往中国大陆,待在印度支那也不坏。
高林这么觉得。
——至少在印度支那不会有生命危险。
高林如此思忖,松开盘起的双臂。
我又不是军人,坦白说,我才不想“壮烈成仁”。
※
从东京车站搭火车来到下关,接着又转搭穿和飞机,最后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他对印度支那的首都河内的第一印象,就是酷热难当。与日本的夏天迥异,这里热得就像待在蒸笼里似的。
同行的人叫苦连天,而高林则是第二天便独自骑着自行车在河内市区四处游逛。
虽然高林出生在南方的高知,但要说不觉得热是骗人的。不过更重要的是,高林第一眼看到河内的市街,便深感着迷。
法国占领此地已六十载。法国人凭自己的喜好,随意更改昔日李氏王朝的首都,如今这个法国人称为“东洋小巴黎”的河内,满溢着欧亚风格交融的奇特风情。
石板大路的两侧,设有露台的洋房立林,酸豆和椰子树这些仿佛要与欧式建筑竞高的南国巨树,在地上投下慵懒的树影。街道上飘散着南国浓郁的花香。在艳阳下,有一群头戴斗笠、身上穿着五彩缤纷的丝绸、下身穿着长裤的妙龄女郎。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