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至今仍能清清楚楚浮现脑中。
可是……
是因为体内混了妖怪的血吗?还是玉依姬的体质产生影响呢?
抑或因为她丈夫是当时掌权者的儿子,导致精神压力太大呢?
我女儿年纪轻轻就过世了。
那时,我第一次经历自己孩子的死。
获知好友酒吞童子与茨木童子的死讯时,我也因无力感而颓废丧志,静静凭吊他们。但女儿死去时又不同了,像是全身都要被撕裂般疼痛。
这就是父母失去自己孩子时,那种痛心疾首的心情吗?
没能阻止讨伐酒吞童子的计划,女儿也过世,后来又遭深深信赖的人类背叛,被卷进丑陋的权力斗争……
我亲眼见识人类丑恶的一面,失望与空虚日渐侵蚀我的心,终于选择结束政治生涯,出家躲进深山理,就这样在完美掩饰了妖怪真面目的状态下,结束身为藤原公任的一生。
后来,我偶尔仍会随兴所至地假扮人类、随兴所至地帮助人类,持续守护着平安京。
不过,我似乎不擅长遗忘。
每当月亮特别明亮耀眼的夜晚,失去好友的忧伤、失去女儿的悲痛就会浮上心头。偶尔我会变回原本的妖怪姿态,流泪思念他们。
那个啼哭声……不,啼叫声,似乎令人类感到不安。
某天,我以「鵺」的形貌被人们追捕,遭源赖政一箭毙命。
那把弓过去是他祖先退魔武将源赖光的所有物。
真是的,自己居然也被当年他们讨伐酒吞童子时用过的弓箭射中。
真是的,无论过去为人类多么尽心尽力,到头来妖怪仍旧逃不过被人类伤害的命运。
不过,其实鵺并没有死。
鵺可是擅长乔装的妖怪,我只是假扮成「尸体」装死。
人们害怕遭到报复,因而建了一座鵺冢,将我扮成的「尸体」封印在里头。
我对于乔装成人类已感到疲惫,也没有东西能够失去,没什么好害怕的。
对于世间愚蠢人类的斗争,我厌恶透顶,被封印的期间只是静静待在里头。
什么都不想思考,也不想再次经历悲伤。
在沉默的岩石中,暂时待一会儿吧……
有一天,封印突然解开。我再度进入外头的世界,又必须假扮成某个人生存下去。当时是明治初期,距离遭到封印,已经过了很漫长的一段岁月。
○
「从镜子里回溯自己的过往,总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耶。而且直到最后都死不了,只是遭到封印而已。」
站在水晶宫的镜子前,我不禁嘲讽地笑了。
没想到千年前的陈年往事,会以这种形式摊在阳光下。
在镜子另一头的睡美人,看到我这些一点也不有趣的经历,开心吗?
「噗咿喔~?」
小麻糬用翅膀拍打我的脸,表情显得十分不安。
「啊啊,抱歉,我们走吧。」
我迈步向前。
镜子继续毫不留情地展露我的记忆。
○
『哇啊,不好了,这只小鸟受伤了。』
『真的耶,得帮它擦药才行。』
如今再听见这个声音,我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那是继见家夫妇的声音。
直到今天早上,我还叫他们爸爸、妈妈的两个人,刚结婚时的事。
我碰巧以小鸟姿态在空中翱翔,却遭到正在巡逻的退魔师式神攻击,摔进继见家的庭园里。
当时妈妈恰好在打扫庭院,她发现受伤的小鸟,便和爸爸一起照顾我,帮我擦药,还喂我东西吃。几天后,再将我放生回天空。
「要保重喔~」
「再来玩呀。我们家有很多树的。」
跟现在一样亲切温和的继见夫妇,对一只只是萍水相逢的小鸟,如此真诚地关心,目送它回到天空。
千年前,我曾对人类失望,疲惫不堪,但见到这般善良温煦的人们,我发现自己仍旧对人类充满兴趣。
后来,我也常常回到继见家的庭园,只不过是以人类看不见的妖怪鵺的模样。
那对夫妇生了两个小孩,一个男生一个女生。
两个孩子日渐成长,我一直远远守望着他们。
哥哥由理彦喜欢恶作剧,又害怕爸妈被年幼的妹妹抢走,心生忌妒,经常欺负妹妹。虽然能理解他的心情,但真是个让人困扰的哥哥。
另一方面,妹妹若叶是个有些傻乎乎的文静小女生。她自从快满两岁起,就经常在檐廊上凝视着庭园。
不,不对。她并不是在看庭园,而是在看庭园中的妖怪们。
我也经常被她望着。
这样呀,这个孩子是「玉依姬」的体质,跟我从前的女儿相同──
「若叶,怎么啦?」
那是秋季的某一天。
若叶在季节转换时生病,妈妈一直守在身旁照料她。
她躺在被窝里,我趁妈妈去拿药的短暂空档,走近年幼的若叶,在她身旁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