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语气简直像给自家小孩盛一大碗白饭的妈妈。
不用她提醒,我一口气喝乾了那杯血。
虽然很不甘心,但这滋味比任何美酒都要好。
「……我呀,在收你为眷属时,就已经下定决心了。」
茨姬看著我喝乾那杯酒,脸上露出微笑。
「你下了什么决心?」
「总有一天,要放你自由。凛,毕竟你还年轻。」
我将酒杯拿近唇边的手蓦地停住。
茨姬这样说,表示她并不希望我永远陪在她身旁。
这事实宛如一盆冰水浇得我胸口阵阵发凉。
「你又不是犯了什么罪,而且你应该有自己想做的事、想去见识的地方吧?之前水连提到异国的事情时,你不是听得很热衷吗?明明平常你看起来对任何事都没兴趣的样子。」
「哼!」我用鼻子冷笑。「你让我记住你鲜血的味道,现在却要把我推向远方吗?这种体贴方式还真像一个鬼,既无情又残酷。」
「……凛。」
胸口冒出一把无名火,让我脱口说出带刺的话语。
茨姬一脸震惊,但只回了句「你说的对,对不起」。那张微笑渗出了悲伤。
茨姬大概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吧。
只要收我为眷属、持续给我喝血,我就会变得离不开她。
我就只能依赖她度日。
所以,那时她才会向我说「对不起」。
──不是这样的。至少对我而言,不是。
其实,我只是想要待在你身边而已。
我想要做为一把永远守护茨姬的利剑,尽管那非你所愿。
「喂~凛!你也过来,不要老是躲在角落耍自闭。」
「凛音现在刚好是尴尬的年纪嘛。他一定觉得我们这群大叔怎么年纪一大把还这么爱吵闹。」
「哈,我们的确是呀~哈哈哈哈哈。」
这些家伙一点都不晓得我内心的纠结。
酩酊大醉的酒吞童子、虎童子师父跟蠢蛋水连,颐指气使地叫我过去,径自哈哈大笑起来。
这几个大声喧哗、频频欢闹敬酒的家伙,的确让人看了就心烦。
但我并不讨厌大江山的狭间之国,也不讨厌这种宴会。
我连一点点想离开这里的念头都没有。
「凛,我们过去吧。」
「我待会儿就去。你不用带我过去,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茨姬正要拉我,我却挥开她的手。
她露出苦笑,抱著葫芦往阳光下走去。
「……唉。」
我轻声叹息。
我并不是在生她的气,而是气我自己。
净讲一些言不由衷的话语刺激她,让她露出忧伤的神色。
我根本没有丝毫长进。嘴上说自己已不是小孩子,但内在根本一样幼稚。可恶。
「喂,凛音。」
这时,一只黑色乌鸦从藤树枝叶中穿梭飞来,在我身边停住。是八咫乌深影。
这家伙主动来找我,倒是稀奇。
「凛音,你喜欢茨姬大人吗?」
拋出这个疑问的深影,那双黄金之眼直直看著我,目光纯洁无瑕。
但我现在的表情想必十分紧绷。
「……啊?」
这家伙在胡说什么呀?
我下意识地瞪他,就像这位年纪长于我的弟弟眷属是个陌生怪物一般。
不过,深影的神色非常肯定。
「抱歉,凛音。我一直小心避免去看大家的内心,但刚刚我待在树上望著你,你的情感很自然就传了过来。我也喜欢茨姬大人,可是……茨姬大人真正深爱的只有酒吞童子大人。」
他说的是在这个国度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常识。
然而,那句话轻而易举地悄悄扰乱了我的内心。
我应该要强烈否认深影的话才对,但此刻我连这一点都做不到。
「……」
他看穿了我的心。他看穿了我的心。
原来如此──我脑中甚至还冒出这四个字。
这是我一直尝试欺骗自己、努力视而不见的真实心情。
这份复杂到几近残酷、令我束手无策的心情,其真实面貌让八咫乌深影说中了。然后,我才终于察觉。
这些年茨姬给了我多少鲜血、给了我多少温柔及关爱,我的这份心情就悄然积累了多少。
当时我还不明白这份心情的恐怖之处。
再也没有任何事物比妖怪收不到回报的「爱意」更棘手的了。
那是一份永远无法忘怀,几近诅咒般的深切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