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情境下问呢?
我隐隐约约知道这题没有答案。
我低著头,又冒出这句话,小姑姑应该也知道我想问什么了。
「嗯……」
小姑姑将浏海往上撩,难得地看起来很伤脑筋。回应的语气中带著些稚气。
她将阖起来的参考书放在柜台上。
「怎么?你知道了?」
我就像惹学校老师发飙一样,害怕地缩成一团。
「我听爸爸说的。」
「他不该告诉你的。」
小姑姑看起来更头痛了,她叹了口气,彷佛接了个烫手山芋。
「既然你知道了,那也没办法。怎么了吗?」
小姑姑看起来并没有生气,与平常一样淡淡的。不论是语气或表情,一切都是。
甚至让我觉得,她是不是喉咙沙哑了。
「你记得当时的情况吗?」
「当然记得呀。当时我正在捏你的脸,逗你玩呢。」
像这样。小姑姑说著,捏了我的脸颊。她的手指比想像中光滑。
过去的场景重现了。
但我的记忆,并没有随著情境的重叠而苏醒。
我盯著小姑姑伸长的手臂,与映入眼角的纤白手指。
「我不记得了。」
告诉小姑姑这件事,让我第一次有了与她面对面的感觉。
「那当然啊。」
不过小姑姑似乎并不在意,只是一个劲儿捏我的脸蛋。
有时她的大拇指指甲会刺到我,可能是留太长了。
「不过当时的事情,我倒不特别怀念。和这本教科书不一样。」
真奇妙。小姑姑说著,闭上双眼,似乎正细细咀嚼她的感受。虽然这不是教科书,但在这种状况下我也不可能反驳她。每次一有空隙,她的眼神与心就会飘走。
但既然都到这一步了,乾脆再往前踏一步。
我吸气。空气中蔓延的茶香,稍微舒缓了我的紧张。
「你恨我吗?」
小姑姑阖上嘴。过了一会儿把手从我脸上松开。
她用手指在右眼上敲了两下,像敲门一样动作轻快。
「如果我说恨你,你会怎么样?」
我顿了顿,夸下海口。
「我会赎罪。」
小姑姑眯起双眼,彷佛在瞪著我,令我想转身逃跑。
她的眼神,就像看透了我其实没有太大的罪恶感。
「怎么赎?」
「那个……我什么都做……」
我知道自己的声音没什么自信,毕竟我说不出具体的方法。
「什么都做?……那恨你好像比较划算耶。」
小姑姑努力心平气和地说道。
「你就当作我一直很恨你吧。」
她喝起茶,若无其事地宣布。而且是喝我的茶。
「哎呀,熏到右眼了!」
小姑姑刻意挖苦我,她的语气像在逗我笑。我该笑吗?我犹豫著,但说到底我毕竟是加害人,实在笑不出来。就在我双手紧握、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小姑姑突然义正词严地否认「怎么可能会熏到嘛。」嗯?嗯?嗯?我还反应不过来,小姑姑便半眯著眼盯著我。变化之快令我晕头转向,彷佛被塞入了洗衣机里。
「你啊。」
「是。」
「……头发很漂亮。」
她用手指,将我垂落在耳边的头发梳到耳后,像在翻动乐谱一样。
窸窸窣窣,小姑姑的两根手指,如虫的触角般移动。
「谢……谢谢?」
「嗯。」
簌簌簌,她又喝起了我的茶。
什么意思?为什么要在这时候说我头发很漂亮?我跟不上小姑姑的思绪,满头雾水。
「头发漂亮很重要吗?」
像失明的右眼一样重要?
「当然。」
小姑姑毫不犹豫地肯定,听起来一点也不像在开玩笑。
这就是小姑姑说的,「没长大的价值观」吗?
我只觉得小姑姑怪怪的。
「很重要喔。」
「是喔……」
她再次强调,我也只能安静地低下头。
那一天打工结束后,我走到门外,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道了歉。
「对不起,都是我突然乱说话。」
我微低著头,小姑姑再度伤脑筋地搔搔头。
「与其说乱说话……」
「啊,乱说话这个讲法太没礼貌了,这件事情明明很重要。」
「我不是这个意思……别放在心上。」
小姑姑按住快被风刮乱的头发,叹了口气。
「算了。」
「嗯?」
「会发生这些事,一定都是有意义的。」
小姑姑说著,似乎领悟了什么。她看向车道。驶来的车辆往医院的停车场开去,医院的立体停车场墙壁上,有个纵向的大裂缝,里头爬出了植物的藤蔓。
不晓得是故意设计的,还是藤蔓自己长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