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低音,而且右手也必须弹复杂的段落……”
律子小姐硬是把右手伸到键盘左端的最低音区,试着用拇指弹“La”音、同时小指弹高一个八度的“La”。接着,把左手滑到右侧的高音区,描绘出几道复杂的半音阶起伏。无论哪只手都朝小指一侧扭得厉害,光是看着就感觉连自己手腕的肌肉都要抽筋了。
“无论哪边,想单手弹下来都很难呀。”律子小姐说着把手从键盘上放了下来。
“因为右撇子的人更多,要是全是为右手准备的钢琴曲我倒是能理解。”
“外行的意见实在是新鲜呢。对超过一定水平的钢琴家来说,哪只手更灵活这种事就没有影响了。”
律子小姐先是正常地弹出巴赫的赋格曲,然后交差双臂完全交换左右手的部分再弹了一遍。两次演奏完美地一致,如果闭上眼睛的话绝对不会发现她在做这种杂技似的事情吧。
她回过头朝我说:“是吧?”我无语了,你说的“一定水平”是有多厉害啊。
“不过,把手伸到太勉强的位置自然对左右两边都有弊端,特别是很难有力地弹出八度音。唔,理由就是这个吗?右手很难弹出支撑低音部的八度音所以不适合庄重的曲子。”
我稍微犹豫了一下插嘴说:
“但,反过来说,左手就很难应付高音部了吧。不是也有用八度弹高音的地方吗?”
“确实有不少。”
“那部分也不能说不重要吧。而且钢琴曲又不全是沉闷的东西……如果是为了右手的曲子,只要写成适合右手的轻快曲子不就好了。”
律子小姐突然合上键盘盖,死死地朝我盯了过来。是外行自大的意见让她生气了吗?我想着闭上了嘴,可她却朝我的脸伸出手,用力戳了下我的额头。
“——干、干什么啊!?”
“没想到叶山君还能说出这么敏锐的话啊。确实如你所说。就同右手一样,左手也有做不到的事。或许人们有喜欢低音部很厚重的曲子这个倾向,但就算这样,完全没有为右手写的曲子还是很奇怪。”
在那之后,律子小姐继续用手指在合起的盖子上徘徊了一会儿。
不过她很快就说着“唔唔,搞不懂!”站了起来,回到沙发旁再次横躺下去。我始终站在钢琴旁,茫然地望着自己的身影映在漆黑光亮的乐器表面。
叶山君,没酒了呀——律子小姐大声嚷着,我却浑然不觉。
那天夜里,我回到家后,在网上查了一下与“为单手而写的钢琴曲”有关的东西。为了节省电费和取暖费,屋子里漆黑一片,暖气也没开,冷得彻骨。我盘腿坐在常年不叠的被褥上,用被子裹住身体,迎着笔记本电脑屏幕的光敲打键盘。
确实,有很多“只有为左手写的曲子”的叙述。虽然也找到了几个考察其理由的网页,但内容基本上都和律子小姐举出的原因相近。只靠左手没法有力地弹出低音的八度;或者,只用右手同时弹伴奏和旋律,就不得不让小指和无名指来承担复杂动作很多的高音部旋律,演奏会变得困难。所以或许是只能用右手的人不适合弹钢琴,结果也就没有为他们写的曲子了……
无法信服。
我关掉浏览器,把电脑推出被窝直接趴下。床单的寒意渗进脸颊和胸口,我用被子蒙住头来敷衍过去。
无法接受。不管举出多少好像很有道理的理由,我心里都会有个声音反驳。有一两首不是那样的钢琴曲也没什么不好吧?为什么就没有一个人曾为右手写过一首曲子呢?
在凝结固化的疑问正中央,包裹着另一个搏动的疑问。
和律子小姐谈话的时候我没有自己察觉,可一旦像这样,把身体浸在一如往常的烂泥一样的倦怠感中,我就不得不承认这个对自己的疑问:
为什么我会如此在意呢?
失去了左手的钢琴家少女。
将那空壳中仅剩的一点点未来都一丝不剩地夺走的钢琴家少年。
我从被子里探出一只右手,拖过耳机接上电脑。想起律子小姐说的话,我便搜索拉威尔的协奏曲,立刻就找到了。
莫里斯·拉威尔作曲,为左手而写的D大调钢琴协奏曲。
据说,这是拉威尔受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失去右臂的钢琴家保罗·维特根斯坦的委托而写的曲子。我从iTunesStore上下载,用冻僵的手把耳机扣在头上。
起初我没有注意到。飘荡在曲子开头的全都是模糊不清的低音,听不清和声,仿佛从厚厚的冰下仰望极光。接着,那道幕布被拨开,清楚的旋律一点点地射了进来。
钢琴被决然地叩响,睡意眨眼间就烟消云散。
翌日傍晚,我穿上凑人君送的西装,坐上山手线前往上野。口袋里塞着皱皱巴巴的门票——那是昨天从律子小姐房间的垃圾桶里救出来的、本城凑人的独奏会门票。
剧场的大礼堂里坐满了几千名女性观众,男性的身影只有零星几个。再加上我的票是邀请券,位置是舞台正对面第三排的S席注,周围净是些衣着讲究的贵妇人。旁人怀疑的眼神和强烈的香水味道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