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辈子离不开这个镇,晴史的脑袋一下热了起来。他不知不觉跪直起来。
「干什么,那只手是什么意思,想打你爸?」
在爸爸死寂的双眼盯视下,晴史甚至无法举起他紧握的拳头,只能停在原地。
看著气势受挫、表情僵硬的儿子,爸爸嗤之以鼻,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你要去哪里?」
「去外面喝一杯。」
最近,爸爸的酒量明显增加了。母亲刚离开,他刚开始在工厂工作时,确实曾经戒酒,但几年后又故态复萌了。
「要是有钱喝酒,就给我这个月的生活费啊!」
晴史抱怨道。爸爸默默从钱包掏出几张钞票。
「这样就没话说了吧!」
他把钱「砰」地拍在桌上,粗鲁地走了出去。爸爸拿出的钱,连半个月的餐费都不够。
晴史靠在墙上,望向漆黑的木条天花板。
小时候,他觉得木条上的节眼很像人类的脸,非常害怕。当时爸爸舍不得,轻轻抱起晴史,温柔地拍著他的背,安慰他:「没事、没事。」
从何时候开始,爸爸变成了那副模样呢?
正沉浸于思绪中,一阵焦味飘了过来。
──啊,锅子!
晴史赶忙走向厨房。
*
将星期天定为休假日的,不是委员会,是竹林老人。
垃圾清运员一周可以休息一天,这是委员会允许的权利。哪一天休假交由各组组长决定,竹林老人将这天定在星期天。
休假时,晴史也在与平时相同的时间起床。结束和父亲无言的早餐,他来到位于十三番街的「图书馆」。对于失学的晴史来说,图书馆教会他文字、数学和广泛的知识,是无比珍重的老师。
图书馆有八个三坪房间大,不在委员会的管辖下。最初是某个流落到板切町仍舍不得书本的落魄学者,为了整理数千册藏书而设立的书库。镇上屈指可数的爱书人听闻此事,也陆续带来自己不需要的书。委员会认为放置不管也没什么害处,便默认了这间图书馆的存在。
图书馆的使用者多半只有具备知识素养的居民,或无处可去、游手好闲的癫狂分子,馆内总是相当冷清。
入口处,一名将届老年的女性正专注阅读文库本。她不是图书管理员,只是无偿轮班坐镇看守的,因此就算责备她怠慢工作,也无济于事。
在树户到来后,晴史对知识的渴望益发强烈。竹林老人跟树户有时会谈论时事,或提及一些困难的话题,晴史不但跟不上,还会被竹林老人戏弄:「阿晴还是一样不谙世事哪。」
「听好了,阿晴。这个世界上,多的是利用他人好意、抓住对方弱点占便宜的家伙。长大后如果不想吃亏,就要培养自己的知识跟观察力。」
听从竹林老人的忠告,晴史最近开始阅读一些有挑战性的书,但光看懂文字就已竭尽全力。晴史之所以挑选艰深的书籍,不仅是出于不成熟的倔强,也是反抗父亲的表徵。
他从书架抽出一本书,走向阅读桌时,在馆内发现一张认识的脸孔。
旁边的桌上堆了数本封面破旧的书,一名男子正在笔记本上振笔疾书,此人无疑就是树户。
晴史正犹豫著是否要打招呼,树户突然抬起头,与他四目相接。
「真巧啊。」树户生硬地笑了。
「我在写稿跟查资料。其实应该要去更大的图书馆啦。」
「你写在笔记本上吗?不用稿纸?」
虽然对树户的行为不特别感兴趣,晴史还是附和地问。
「誊写稿件还是会用电脑,现在只是草稿而已。在这里敲键盘会吵到人吧?」
晴史瞄了一眼摊开的笔记本,页面上满是龙飞凤舞,难以判读。晴史也想看看誊写后的文章,又担心要是树户问他感想,他却完全看不懂,该怎么办?
「话说回来,晴史为什么会来这里?」
「我有想看的书。」
「常来吗?」
「没事的话就会来。」
这是他小小的虚张声势之词。
晴史十岁就开始工作,从未就学,因此没有年龄相近的朋友。要说真有什么要「处理」的事,不过就是出门买买生活必需品或食材罢了。
「对了,侏先生呢?」
「他出门了喔,难得穿著男性西装,不过他没说要去做什么。」
正要脱口回「那就是到镇外了」,晴史又闭上嘴。
听别人说,竹林老人每个月会穿著正式服装,离开板切町一次。但晴史并未听本人当面提过,也没有机会询问,他便决定装作不知道。这个镇上,任谁都有一两件说不出口的事。
对话告一段落,晴史和树户各自埋首于自己的世界。树户到这里已经一个月了,晴史跟他还是亲近不起来。就算试图聊天,也只能来回两三句,对话便宣告结束。像树户这种看得懂厚重书籍、宛如知识分子的人,对晴史来说,找出彼此的共通点可比独自搬运尸体更难。
晴史不太能专心看书,一方面是书本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