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说什么呢?不对,她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因为你是人嘛」
我强势地说。乌丸学姐连眉毛都没动一下,耳语似地说:「可是,身边的人都害怕地当我是『怪物』,把我排拒在外。」
「因为你对合唱社的人做了过分的事啊。在人家的鞋子里放蚯蚓实在太超过了,放人造奶油不是比较好吗?」
「是别人先排挤我的,我有必要那样为他们着想吗?」
「呃……」
对了,是高年级生先欺负鸟丸学姐,所以她才要报仇。
「……《弗兰肯斯坦》里的怪物刚诞生时,内心也和人类没两样,但是……因为人类迫害,才让他变成怪物……如果人们愿意接纳他,说不定连怪物都能活得像个人……」
乌丸学姐的语气非常平淡,我看不出被称为「怪物」究竟让她觉得悲伤、愤恨,还是心灰意冷。
那嚅嗫般的声音逐渐沉人我的心底。
「可是,他连内心都成为怪物……
是那些胆小、无知、只想着明哲自保的人让他变成怪物……
如此看来,那些人才是怪物。
那些能平心静气伤害别人的『人』才是……」
——真正可怕的不是邪灵也不是怪物,而是人。
啊啊!她又跟心叶学长说出同样的话!
人和怪物是一样的?还是完全相反?
「十望学姐是你的朋友吧?她一直在担心你,还说『不是雫的错』,但你为什么寄恐吓信又恶作剧呢?」
在她冰冷的眼中,阴霾如游丝般浮现。
「……已经不是朋友了。」
我的心脏猛然一缩。
「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你很怨恨十望学姐在大家面前揭穿你做的坏事吗?这算恩将仇报吧?」
「是啊……不过原本深信这个人会支持自己,对方却做出那种事,不可能不怀恨。」
乌丸学姐脸色阴暗地说。
「……因为人的感情很容易变调。」
人很容易由爱生恨……我想起心叶学长说的话,愕然得几乎停止呼吸。
她为什么这么像心叶学长?
心脏鼓动得隐隐作痛,脸颊也逐渐发烫。我胆怯地问:
「乌丸学姐……你、你对于『杀死自己最爱的人』有什么想法?」
我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我究竟打算确认什么?心叶学长和乌丸学姐根本是完全不同的人啊。
乌丸学姐低声答道:「……我可以理解。因为爱得太深,所以更不能原谅。」
她原本都是面无表情,此时却以冰冷的眼神说出这句话,我不禁浑身颤抖。
那跟撕破计算纸的心叶学长是同样的眼神!同样的发言!
不过,我会感到心脏冻结并非只有这个原因。原来乌丸学姐真的恨十望学姐?恨到想要杀死她?
乌丸学姐平静地合起相簿,走出教具室。
我想追上去,头发却被扯住。
原来头发缠住了破铜钹。搞什么嘛!为什么偏偏选在这种时候!
「喂!把十望学姐的笔记本还来!十望学姐拼了命地在找耶!还有,你也得跟十望学姐谈一谈!」
我一个劲地大喊,乌丸学姐却连头都不回。
躲在柜子里的少女说我不是怪物,而是人类。
如果光看身体,我的确是人,但别人都叫我怪物,不愿正眼看我。
所谓的怪物就是超乎常人的人,摆脱人类限制的人,令人恐惧、受到迫害的人。
人和怪物互不相容。
无论是多么善良的人,看到这种亵渎神明般的恐怖样貌都会发抖,冷酷地拒绝。
是因为在那之中看见自己的丑陋?不,纯粹是因为看见有人做到自己绝对无法达成之事,所以承受不了那种恐惧。
话虽如此,怪物也曾经是人……
我对另一个自己的感觉是认同和爱?还是厌恶和憎恨?这种情绪太复杂,我始终搞不清楚。
珍贵事物受到伤害的愤怒、心痛、悲伤。
背弃信任、犯下罪过……不可原谅。
光是看着就心痛如绞!不如除之而后快!
不过,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妄自期待,我们没有立约,我只是单方面地要求对方。
是我愚蠢地期待着另一个自己能实现我绝对办不到的事。
秘密笔记的开头全是互相眷恋、互相赞美、彼此关怀,充满美好的絮语,后来却是这边畏惧那边,那边批判这边,一切都崩毁了。
爱很容易变调。
不过,那个幸福的少女绝不会理解这种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