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地方。
虽然位于日本国土正中央,但这里是「边界」,是「国境」。
走出这里之后,在前方等待自己的是「异国」。就像位于大厅各处的各种免税商店和异国文字所显示的——这里几乎可以说是一个脱离日本领土的地方。
不管就法律层面或实质层面而言,外国飞机机舱内已经不属于日本领土。也就是说,只要移动几十公尺的距离,办好几道手续,他就要从祖国离开了。
没错,他现在……正准备离开日本。
留下独生子。
(不……不对。)
他有些自嘲地想着。
是把出了问题的独生子硬推给弟妹然后逃离日本。
奉命到海外工作——被贬职不过是个借口。
就算改革之类的运动如火如荼地进行,所谓的企业本质,在这数十年里仍旧没有什么改变。即使是跟工作完全不相千的私事,也可以成为正大光明的贬职理由。如果离婚的话也就算了,发生「妻子失踪,与陌生男子殉情,尸体被发现」的事情,立刻演变成轰轰烈烈的丑闻。一直想扯他后腿的同事向高层投诉,说他欠缺管理能力——结果,他被派到美国的乡下地方去工作。
可是……
(对于这种状况……自己反而觉得很高兴。)
把所有讨厌的事情忘光,在异国重新出发——自己这么想着。
然后,在那些「讨厌的事情」当中,也包括像妻子遗物般的独生子。
听说男孩子小时候总是长得比较像妈妈,事实上——他儿子的容貌非常神似妻子。而且每当他回到家里,有着那张脸蛋的儿子总是抱着膝盖坐在房间角落。一边坐着,有时会一边用看似憎恨的眼光望着他。
好像在说一切都是他的错。
他没有大胆或没神经到能在那样的环境里若无其事地生活下去。
所以这是一种「逃离」。
他知道的。
从儿子身边……从充斥着讨厌回忆的日本逃走,逃离那些飘散着腐臭气息的回忆。
所以——
「……我会尽可能找时间回来的。」
会这么说,大概是基于他最后的一点良心了吧。
或许那只是一种借口而已,像是要替糟糕透顶的自己做最后一点掩饰……又或许,是已经到这种地步却仍无法完全舍弃的肤浅虚荣心让他说出这句台词而已。他自己也搞不清楚。
听到这句话,他的弟妹说——
「……是吗?」
秋穗露出有点吃惊的表情。
「『是吗』是什么意思……?」
「你不必勉强自己。」
「……」
那是表示「你再也不要回来」的意思吗?
要说过分的话确实是太过分了,但他找不到能反击的句子。
秋穗的表情像平常一样,稳重闲适。
没有瞪他、没有瞧不起他,也没有责骂或嘲讽。
看不出她有要责备他的样子。
可是……
「请不要担心,我会好好负起责任养育拓人。既然是姐姐和彰彦姐夫的孩子,就跟我的孩子一样。我也一直想要个男孩。」
说着,秋穗露出了无邪的笑容。
可是……现在的他,没办法坦率地接纳她所说的话。
对于心怀歉咎的人来说,无心的笑容就像一面镜子。
就连听到这种基于善意、原本应该没有言外之意的话语——也很难不去觉得底下潜藏着蔑视和恶意。「所以抛弃小孩逃走的胆小鬼中途不必装成父亲的样子回来」——总觉得好像被人这么批评。
「秋穗,我——」
「十三点二十分209班次飞往底特律班机,登机时间即将结束。」
在机场内响起的广播打断了他的话。
十三点二十分出发,AMA209次班机。
那是他要搭的飞机。
「……」
错失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他已经不知道几分钟之前的自己到底要说什么,只好呆呆站在那里。
秋穗微微歪头看着那样的他,说:
「彰彦姐夫,飞机——要起飞了。」
「……啊啊。」
他暧昧地点点头,叹了口气。
现在不管再找什么借口,事实都不会改变。自己是逃走的,那么又何必去探究那些被留下来的人对自己到底有什么想法呢?
「我走了……」
「一路顺风。」
秋穗的笑容仍旧没有任何动摇。
他耸耸肩——然后推着手推车转身离开。
一步,两步。三步。光是走着就觉得日常生活逐渐离自己远去,可是他没有想要回头,也没有对逐渐失去的种种感到惋惜。被留下来的儿子的脸虽然在脑中闪过,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而已。
然后……
(……我……)
对于只觉得越来越轻松的任性自己,他偷偷地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