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偏执!偏执有什么不好?任何科学岂不都是偏执?大凡人用脑袋思考的事情,不是偏执是不可能的,只是偏执的剧烈程度、强度不同罢了。科学家那些人使用望远镜和显微镜之类来保证自己的偏执。我们不是科学家,使用别的也可以吧,例如爱
刚才你说什么?
爱,爱!你不知道爱?
知道。可是从爷爷嘴里听来,好像是别的什么。
大概因为我口中道出的爱和世间一般人所说的爱似是而非吧。
老年人的偏执。亚纪死了以后,大人们表现出来的同情和豁达那样的东西在我的感觉里无非欺骗和托词罢了。不伴随实感的东西一个都无法接受。同她已不在这一实感不相谐调的道理我都不屑一顾。
临终时刻她不想见我。我把一直压在心头的话说出口来,好像拒绝见我,你看是因为什么呢?
我们两人都没见到喜欢的女子的最后一面啊!祖父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
为什么她不希望我最后守在身边呢?
跟你说朔太郎,祖父说,人生是要遭遇种种样样生离死别的。奇妙的是,我们两人有同样的体验。两人都没能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都没见上最后一面。你的痛苦我完全明白。尽管这样,我还是认为人活着不错,人生是美好的。美好这个说法或许跟你现在的实际感受不相吻合,但我的确是这样觉得的,觉得人生是美好的。
祖父仿佛沉浸在自己的话语里。良久,转过头问我:你认为美好的实体是什么?
pass。我冷冷应道。
人生有实现的事情和没实现的事情。祖父以开导的语气说,对于实现了的,人们很快忘掉;而对于没实现的,我们则永远珍藏在心里并加以培育。所谓梦想和憧憬,都是这类东西。人生的美好,想必是由对于未能实现之事的向往所体现的。没有实现的并不因没有实现而化为乌有,而是以美好体现出来实际上已经实现了。
我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电视上全是无精打采的东西,大概过年过累了。
这么接连转换频道,觉得不在人世的她会走出来似的。我边说边用遥控器一个个转换频道,能说上话就好了。
像哆啦A梦的道具②那样?
算是吧。
能不能呢?若是真发明出能同死去的人说话那样的机器,人岂变得更坏了?
更坏?
朔太即,想到死去的人,不觉得好像有些肃然起敬似的?
我不置可否,默不出声。祖父继续道:
对于死去的人,我们不能怀有坏的感情。对于死去的人,不能怀有自私的念头,不能算计。从人的天性来看,似乎是这样子的。你不妨检查一下你对于不在人世的她所抱有的感情。悲伤、懊悔、同情对现在的你也许都难以忍受,但决不是坏的感情。坏感情一个也不包括,全都是对于你的成长在营养价值的东西。为什么所珍惜之人的死会促使我们成为善良的人呢?那大概是因为死与生是绝对割离开来的,不再接受任何来自生这方面的作用。所以人的死才可能成为我们人生的养料。
好像受到一些安慰。
不,不是那么回事。祖父苦笑道,我是想安慰你,但做不到。任何人都安慰不了你,因为只能由你自己跨越。
你是怎么跨越的呢?
我的方法是设想相反的情形。祖父像往远方看似的眯缝起眼睛,设想我先死了会怎么样。那一来,她就必须像我现在这样为我的死而悲伤。扒开墓拿出骨灰那样的事她肯定很难做到,有没有像朔太郎这样体贴人的孙子也是个疑问。这么一想,未尝不可以说我因为留在后面而得以代她承受悲伤,她就可以免受不必要的辛苦。
骨灰也给爷爷你弄到手了。
你不也是么,祖父现出乖顺的神情,你现在为她痛苦。她死了,甚至为自身境遇悲伤都无从谈起,所以由你代她悲伤。可以说,你是替她悲伤。你不就是这样让她活起来了么?
我试着思索祖父的话。
还是觉得纯属道理。
那就可以了。祖父和蔼地笑笑,所谓思索,本来就是这么回事。思索至此穷尽、足矣你最好认为这是不可能的。就算此时以为足矣,过些时日也还会觉得不足。不足的地方届时再思索不迟。思索之间,自己的所思所想自会逐渐伴有实感。事情就是这样。
我们闭上嘴,倾听外面的动静。似乎起风了。强风时而摇响阳台窗扇,像要把它掀掉。
去澳大利亚好了,祖父亲切地说,和她一起看看沙漠和袋鼠。
她父母像要把她的骨灰撒在澳大利亚。
啊,有各种各样的悼念方式。
她健康的时候对她讲起和你去偷骨灰的事。
是吗?
还一起看了我保管的骨灰。
我观察祖父的反应:祖父仍静静抱着双臂,闭目合眼。
生气了?
祖父缓缓睁开眼睛,微微笑道:
既然交你保管,随你怎么做就是。
一起看了爷爷喜欢的人的骨灰,我们接了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