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迎接希金斯夫妇,在京子死乞白赖的请求之下,俊夫派了公司的车子去羽田机场。京子殷殷问道:“他爸,你也一起去吧?”
假如以工作忙为由拒绝,似乎有点假。其实俊夫也担心,如果自己拒绝,内心怕会被她看破:为什么会如此害怕?于是他与妻子一道去了忙乱的机场。
京子显然有过海外旅行的经历,颇感自豪,她在国际航班候机处一带悠然踱步。
“看,阿启,咱们就是在那上飞机的对不?那对面就是海关了。”
“我到酒吧去一趟。”因为还赶得上时间,俊夫乘电动扶梯上了二楼。
“威士忌,不兑水不加冰块,双份。”仿佛酒精中毒症患者,他举杯一饮而尽。
“坚决不说英语。”这是今天早上醒来后,俊夫首先暗下的决定。尽管想说也说不来,可就怕中之岛时代那磕磕碰碰的片言只语出乎意料地擅自苏醒过来,情急之时会脱口而出。俊夫打算一开始就给他来个“欢迎欢迎”,或者是“你好”,管他希金斯先生是摸不着头脑还是咋的,既然到了日本,就得说日本话。我连“goodnight”也绝对不说。一杯酒下肚后,打中午起就一直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终于安定了下去,反而感到一种准备迎击来犯者的亢奋。
留着胡须、身穿棉布裤子、足蹬橡胶人字拖鞋、仿佛正到邻近小城游逛的美国青年,个子高得吓人、成双的结伴出游者,步履匆匆、轻车熟路、一望便知办事干练的中年汉子,跻身于老外之中、眉梢上挑、肤色混浊、笑容满面的日本旅客、一律下巴宽大、头发厚实的夏威夷日裔第二代……各色人等从出口一窝蜂涌了出来。
“哈啰,希金斯先生!”京子尖声喊道。
举目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藏青色轻便西服上衣、灰色裤子,系了一条皮领带,长一副似曾相识的白色胡须的男子,和一位与相片上相比显得娇小、嘴唇涂抹得通红的老妇人,不断地点着头,仿佛是在说“认出来了认出来了”。他们走了过来,与京子拥抱,抚摸启一的脑袋。
京子的英语猛然之间卡了壳,只说出了一句"Howareyou",便无以为继了。为了遮掩自己的尴尬,她指着俊夫,说:“Myhusband。”
俊夫则挺胸昂首,伸出手说:“欢迎欢迎。”声音稍稍有些含混。谁知对方竟然结结巴巴地用日语回了一句:“您好,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这完全出乎预想,俊夫慌张失措,心想这下总得回敬句英文才是,他东拼西凑地冒出了句“welcomeverygood”。话说的支离破碎,前言不搭后语。
希金斯笑眯眯地仍用日语答道:“非常高兴能来到日本。”
“啊,这个这个……”俊夫不禁支支吾吾。
京子比手画脚,好歹操着英语同那位夫人交谈。夫人问候俊夫道:“Howareyou?”俊夫便回了一句同样的问候,那坚定的决心早已不知飞到了何处。
以“来的罚死他”为借口,老夫妇同京子坐在后座,俊夫带着启一坐在副驾驶席上。
“希金斯先生你真坏,原来你会说曰语啊,可在夏威夷时却一句不说。”
“不是的,那时候我是缺乏自信。不过这次因为要来日本,所以拼命回忆起来的。”
据说战争期间,他在密歇根大学Et语学校学习过日常会话,昭和二十一年还来日本待了半年左右。如此说来,当年曾经流传过这样的流言飞语:大兵们假装不懂13语,在街头走动,如果听到有人说美国的坏话,便立马把人抓起来送到冲绳去罚做苦工。问他在日本干什么,希金斯回答说做新闻工作。俊夫想到:昭和二十一年,日本还到处都是废墟。
车子从羽田机场出来,沿着高速公路飞驰时,俊夫颇得意,几度想问:“如何,日本变样了吧?”照理本该是希金斯感到惊讶才对,然而每当京子介绍披挂着灯彩的东京塔和高层建筑时,反倒是夫人附和道:“Wonderful.”希金斯却闷声不响。
“希金斯先生,你喝不喝酒?”
“喝。”他似乎无比开心地点头称是,向回头问话的俊夫递过去一根雪茄。
“散客油。”俊夫对使用英语已经没有了犹豫。
雪茄好像是要用剪刀将一端剪掉后再抽的,而美军将校们则是用牙齿咬断了,然后呸的一声吐掉。这该怎么办?正束手无策,却见希金斯用那硕大的舌头专心致志地舔着雪茄,仿佛头脑中已然只有那雪茄了,那样子望去颇似动物。见他似乎是在寻找火柴,俊夫不失时机地将打火机伸了过去。
“这儿就是银座。”车子下了高速公路,向着地处四谷的家里开去,临近银座四丁目时,俊夫终于按捺不住,开始做起了导游。据称这里的霓虹灯甚至比纽约、好莱坞的还要壮观,俊夫心想,这下总该惊讶了吧!可谁知人家答道:“银座,我知道的。曾经有个PX①嘛。”还没来得及指给他看PX就是这家和光百货店,车子便已经疾驰而过。俊夫忽然灵机一动,提议道:“如果可以的话,去银座吃饭好不好?”尽管家里已经准备就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