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太正不知该如何作答,她接着说了下去:“我听阿姨说的,妈妈已经死了,埋在坟墓里边。”
清太这才第一次泪水盈眶。“下次我们给妈妈上坟去。节子你记不记得?我们不是去过布引旁边的春日野墓地吗?妈妈就在那里啊。”
樟树下一座小小的坟墓。
对了,这骨殖也该放进去才是,不然妈妈会不得安宁呢。
人们看见兄妹俩拿着妈妈的和服去换大米,去井边打水,便立即知道了两人是住在坑道里面,然而谁也不来探望他们。
他们拾来枯枝煮饭,盐分不足时便去汲取海水.沿途虽然也曾遭受过P一51型战斗机的扫射,可日子过得倒也还算平平静静。夜里有萤火虫守望着,他们习惯了坑道里的朝朝夕夕。
不过清太两手的指间生出了湿疹,节子也渐渐地衰弱下去。趁着夜晚钻进贮水池,一边拾田螺一边顺便洗身子,只见节子的肩胛骨和肋骨一天天地凸显了出来。
“不好好吃东西可不行呐。”清太想去捉些蛙来吃,于是盯准了蛙鸣声喧响的地方,却没有本事捉到它们。
尽管嘴上说着好好吃东西,然而妈妈的和服早已经卖光,而黑市上一个鸡蛋要三元,一升油一百元,半斤牛肉二十元,一升大米二十五元,找不着门路的话,也只能望洋兴叹。因为靠近城市,农家也变得甚为狡猾,拿钱去买米他们是不肯卖的,于是兄妹俩很快又开始吃掺杂大豆的杂烩粥……到了七月末,节子患上了疥癣。头天把跳蚤虱子捉个精光,可到了第二天早上,却又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衣缝。一想到那灰色的虱子身上一星点猩红就是节子的血,清太便怒火中烧,将那细细的腿一根一根地拔下来,凌迟处死。他甚至会无益地空想:萤火虫难道就不能吃吗?
未几,大约是体力不支,连清太去海边时,节子也怀抱着从不释手的布偶人躺着不动:“我在家等你啊。”
清太外出时,必定要从人家的菜园里偷来只有小拇指大小的黄瓜、青番茄给节子吃.有一次,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宝贝疙瘩似的啃着一个苹果,清太一把抢夺了过来,飞奔回家。“节子,快!快吃苹果!”一听说是苹果,节子眼睛闪闪发亮,接过来就啃,可立刻便说:“不对,这不是苹果!”清太试着咬了一口,原来却是削去了皮的生红薯。
大约是因为白白地空欢喜了一场,节子泪水盈眶。“红薯也好啊!快点儿吃吧。你不吃的话,哥哥可就要吃掉了啊。”清太故意装出强硬的语气,却哽咽起来。
配给如今怎么样了呢?大米、火柴和盐本来是可以领到的,可是由于兄妹俩没有加入居民小组,偶尔刊登在报纸上配给新闻栏中的物品与他们无缘。
菜园不足为用,于是每到夜间,清太便去骚扰农家,去地里生生拔取人家的甘蔗,让节子喝那汁水。
七月三十一日夜里,清太正在地里偷东西,突然警报大作。他毫不在意,继续挖红薯.旁边就有个露天防空洞,他被躲避在其中的农人发现,遭到好一顿痛殴.待警报一解除,便被人连拉带扯地押回了坑道里,准备用来煮着吃的红薯叶子被手电筒照了个正着,证据确凿。
“对不起,请您原谅。”当着吓得瑟瑟发抖的节子的面,清太跪在地上磕头赔罪,然而那农人却不依不饶。
“我妹妹生病啦。她不能没有我。”
“少废话!战争期间盗窃农作物可是重罪!”
清太被一个绊脚摔倒在地,又被揪住了后背。“还不赶快给我走!送你坐牢去!”
然而派出所的警察却优哉游哉地说这“今晚轰炸的好像是福井啊。”劝慰几句那满腔义愤的农人,说教了一番,便当场释放了清太。
出了派出所,却见节子不知怎么也跟了来。回到了坑道里,清太哭个不休,节子揉着他的后背说:“哪儿疼啊?这可不行啊,得喊医生来打针呢。”那口气简直就像妈妈一样。
进入八月以后,舰载机连日来袭。清太便乘着防空警报发令之后,出去偷东西。
夏日的天空,只见战斗机银光闪闪,远在天边,突然之间便飞到了头顶,用机枪猛扫,人家都缩头躲在防空洞里,不敢动弹,而清太就盯准了这个时机,从洞开的大门溜进厨房里,顺手牵羊,见啥偷啥。
八月五日夜间,西宫的中心地区遭到轰炸,甚至一向认为事不关己悠游自在的满池谷的家伙们,也都个个魂飞魄散。然而对于清太来说,这却正是个发财良机。在轰炸声和警报声的交响曲中,他潜入了和六月五日那天看到过的一模一样、空无一人的街区,寻觅着可以拿去换米的和服、未及带走而扔下的背囊。拿不了的便拂去火星藏在了阴沟石盖的下面,蹲下身子避开洪水般奔逃而来的人群。仰脸遥望夜空,只见B29掠过滚滚浓烟向着山区飞去,海边方向已然没有了危险,他竟然想手舞足蹈欢呼。
尽管慌里慌张手忙脚乱,他还是净挑些有利于交换的色彩艳丽的和服拿,可到了第二天,却没有东西来包裹那些耀眼夺目的长袖和服,只得塞在衬衫和裤子下面藏掖着,走着走着便要滑落下来,于是用双手抱住像青蛙一般膨胀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