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饭前要洗手”,一边用力推着我出了门。
走到教室旁的洗手池边,我故意用力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珠一头撞在水槽上,蹦蹦跳跳着四处飞溅,在我那条灰色的长裤上留下许多黑黑的圆点。
“啊一一!”我装出一副手忙脚乱的样子,赶紧关上了龙头。“……就说你开太大了嘛,”真理子边侧身躲开水珠边笑道。“这个破龙头!看你再逞威风!”
看着无辜的龙头被我反咬一口,真理子又笑了起来。她安静地打开龙头,把手伸到水龙头底下。
香皂被装在一个八成是用来装橘子的红色网兜里,垂在水池边。我们俩分别抹上香皂后,再次将手伸向那无论何时总是冰冷无比的水柱。四只千干净净的手就这样诞生了。因为没带擦手的东西,我正要在裤子上抹干两手时,真理子一边露出一副“拿你没辙”的表情,一边把她刚擦完手的手帕递到我面前。那是一条可爱的黄色格子手帕。
“已经干了。能穿!能擦!能脱!口袋里还能放小东西!看我的多功能长裤!”我装傻拒绝了真理子的好意,大声呼喊着走回了教室。
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够简练。
真理子先从书包旁的无印良品(日本的一个品牌,主要出售家居用品、文具、食品及服装等。)纸袋巾取出一个大便当盒放在桌上,然后再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一只体积小了一半的小便当盒,也放到桌上。为了不弄脏刚洗干净的手,我故意像一个即将走人手术室的外科医生一样,举着双手在一旁等着。真理子注意到了我的动作,轻轻地笑着问:“要主刀吗?”我明明没有出汗,却故意叫了声“汗”,还做出用手擦拭额头的动作,然后猛然装出一副很为难的样子说:“啊!手弄脏了!”真理子又笑了起来。
这种无聊的游戏大凡只有高中生才会觉得有趣,充其量只是种低级娱乐。不过即便如此,如果每天一直重复也足以将两个人拴在一起了。所谓幽默并不是自然产生无偿奉送的,而是赢得人气和爱的手段。“我—开—动—啦—!”“别客气。”
打开半透明的盒盖,映人眼帘的是和往常一样营养均衡的饭菜。高二女生做的便当通常都只重外表无视营养,至于亲手制作的非冷冻食品的菜肴更是让人难以评价。但真理子做的便当既没有花哨的颜色,也不会在炸鸡块上插着五颜六色的牙签,至于“章鱼烤肠”(由日木美食专家尚道子发明的菜肴,先将法式香肠下半部切成条状,放在火上煎烤后会自然分开,呈章鱼状。)之类的,那更是想都别想。不知道是因为真理子是个居家型的女生,还是她在为我的健康着想,亦或者这便当其实是她妈妈做的……总之,便当里装的总是一些胡萝卜炒牛势啦、烫菠菜啦或者羊栖菜之类的东西。
山于教学楼构造上的原因,阳光很难照进这间教室。我们俩总是关着灯,面对面坐在刚好能吹到暖气、但又冷暖适中的位置上,静静地享受这段午餐时光。
班里的女生多半都喜欢用那种看上去颇为愚蠢的小叉子吃饭,但真理子每次都会用筷子。这家伙身上总是散发出一种不同于其他女生的特殊的气质。从未染过的长长的黑发,也许化着淡妆却看不出一丝痕迹的脸庞……虽然年纪轻轻,却给人沉稳的感觉。而且她也并没有因此疏远班里的同学,或者缺少朋友。真是个奇怪的女生。“今天的羊栖菜很好吃。”“真的?”真理子并不显得惊喜,只是嘴角微微上扬着回了一句。“虽然有点黑,不过味道不错,”我说着又往嘴里塞了一大口。“你不喜欢黑色的东西?”真理子用她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看着我“嗯……相比之下,我还是更喜欢皮肤白的女孩子。”“……我又没问你这个。”“真理子刚好六十分!”“又来了……”
由真理子为我做便当的生活也快将近三个月了。最初我和她的关系只不过是发发短信而已,但不知从何时起竟发展到了一起吃午饭的程度。原本我因为喜欢学生食堂的面包,所以每天中午都特意买来吃。但真理子可能误以为我是个可怜的孩子,妈妈不会给我做便当。所以有一天,她突然问我:“要不要分给你一点?”也就是从那天起,分给我一点的便当逐渐变成了一份同样大小的东西,然后又茁壮成长为现在这份刚好够一个男生填饱肚子的大家伙。无论如何,这替我省下了午餐费,还是很值得感激的。不过这并不表示我喜欢真理子。除了替我准备午餐之外,她和班里的其他同学一样,都只是我“变身秀”的客人。这家伙也不知道我只是披着一层外衣在故意耍宝。她还是个单纯的孩子,根本不知道奥特曼的外衣下面其实只有一个满身臭汗的中年大叔。
这种距离感让我很舒服。太远容易寂寞,太近则会厌烦。只要适当地逗她开心,就既不会引起风波,也不会被人讨厌。相反这样做还能赢得好感,同时也会得到不少好处。那些嚷嚷着自己和别人合不来,然后封闭在自我世界里的人,实在太软弱了。难道因为前面有障碍物就得换跑道吗?其实只要漂漂亮亮地闪过去就没有问题了。谎话连篇也好,信口开河也好,什么样的手段都无所谓。反正人难免一死,死后也就成了一堆灰烬,又不会单独留下一截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