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来使身体慢慢适应店里的气氛,也为了使焦躁的心境冷静下来。这也是她开始工作前的一个仪式。在这短暂的时间里,咲世子任凭自己流连在自由遐想的世界中,以稳住因为截稿日期逼近而变得焦躁的心情。在焦躁中构思出来的作品就会显得线条粗硬,画面仓促,发表以后总会后悔不已。
这家咖啡店吸引她的不仅是临海的落地窗,还有它的背景音乐。店里常常放着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流行过的古典摇滚乐和黑人歌手们唱的灵魂乐曲。有“尘土,风和火”乐队的《世界就是这个样子》、杰夫.派克的《悲哀的恋人们》,老鹰乐队的《总有一天》,说起来叫人难以相信,这些全是上世纪七十年代中潮流行的歌曲,那时咲世子才十七岁。
从那以来已经过了二十八个年头,咲世子一如往常独自一人深夜在这个海边的咖啡馆里工作。那时的梦想有一半已经消失,作为一个版画家虽获得了小小的成功,但是另一半是失败的,人生的一半时光已经消逝,自己却还是孑然一身。
“这就是世之常情”,菲利普.贝利用他如天鹅绒般柔和的假声这么唱道。咲世子微笑着喝了一口已经冷下来的奶茶,拿起了属于她的第六根手指——蓝色的绘画自动笔。
咲世子开始工作起来。她先仔细地确认着小说稿的开头部分:一对二十七八岁的男女坐在酒店的大堂吧间;大堂尽头的吧间没有窗,也看不到外面。咲世子不紧不慢地念着,既不费力也不兴奋。悬挂吊灯,外国游客,明信片架子,吧间周围的东西,在上个星期的稿子中都已经画得差不多了。再往下念,不知为什么小说中突然写着男主人公敞开的衣襟下挂着一根银质项链,一定是没东西写了,小说家加上去的吧。前几回只字不提这个细节。这次却特意注明是一根心形吊坠的项链。
咲世子不由得叹了口气、写小说的人可真会乱编,场面中随时会出现突发奇想的东西,而自己却不得不把这些东西用具体的形象描绘成插图——首先,心形吊坠是再普通不过的东西了,光这个细节是成不了画的。
咲世子开始在本子上画起了能想象得到的各种心形图案。最近的银质首饰流行飞车族款式,看上去有点儿不太正经,而且,野蛮的主题也比较多,最常见的就是骷髅呀利剑呀什么的。咲世子不太喜欢那种虚张声势的东西,她一个劲地在脑子里寻找能和心形吊坠相配的其他东西。
花了十五分钟,咲世子完成了八张草图,但是没有一张是令她满意的。抬起疲乏的眼皮,寒冬的大海浩瀚无边,咲世子冷静了下来,想起了以前看过的一本画集。那是让.考克多的画集,其中有一张是细线条画的美男子的侧脸。不知为什么,眼睛被画成了鱼,这是一张令人过目难忘的画。咲世子不由得在心中喃喃自语,人心亦如湿润的鱼一般,要想捞起来也是很费劲的。
灵感总是在刹那间到来,咲世子抓起笔开始用粗线条刷刷地画开了心形,心形当中有一条鱼在游。仅这些,画面还显得太单调,咲世子又把刚才看到的那个青年的手指画到了吊坠下面。为了使指尖看上去是在抓一个不容易抓到的东西,咲世子有意把手指画成往后翻曲的花瓣那样。
实际上画到速写本花了大概不过九十秒钟,这是咲世子最能感到喜悦的瞬间。可为了这一刻,要度过好几个郁郁寡欢的日子,还要像印刷工一样浑身溅满油墨,辛勤劳动一阵子。咲世子把头从速写本上抬起来,满意地看着画面:还不错,明天刻制到铜版上,用刮刀去掉不需要的部分,从温暖的黑色中就会浮现出一个刻着鱼的心形吊坠和一只男人的手了。虽说构思的时间不长,创意倒还不坏,二十年的职业画集生涯没白过。
咲世子含笑正要合上本子,就在这时,一颗汗珠从额头上跌落到了画画的手指上。汗珠接着点点滴滴地打在了小小的速写本上,画面起了皱。全身肌肤表面如碰到火一般发烫,汗水如冰雪突然融化。不只是额头上,汗珠还顺着脖子流到乳房四周,犹如被浇了一盆热水,背部也全湿了。
潮热盗汗,这大约是一年前突如其来的症状。据医生说,这是更年期综合症的一种,好像是很普通的。但是,这种事一旦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叫人难以平静接受。
咲世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努力闭上眼睛。咲世子的潮热盗汗症状并不仅仅停留于身体发烫和急剧出汗,坐在椅子上闭上眼睛的话,身体好像就会来个九十度旋转,明知不能去体验这种感觉,但还是不由得会闭上眼睛。
咲世子看到桌子的对面出现了一个穿着夜礼服的男人。汗水不仅是因为发烫的身体,还因为恐惧。这个普通男人的肩头扛着一个跟真马一样大小的马头,马头上清澈的眼睛大得如同台球游戏里的目标球。眼睛直直地盯着咲世子看。睫毛翘曲成半圆形,刚硬得好像能做挂衣架,眼睛周围有一圈棕色的细毛,再加上浮在长长的马脸上的静脉,现实到令人作呕的地步。纵向分开的鼻孔随着呼吸忽厚忽薄,把一股热乎乎的牲畜的气息碰到咲世子脸上。扛着马头的男人夜礼服胸口衣袋处能看见用丝绸手绢叠出的三个尖峰,亮得令人晕眩。
咲世子手上紧抓着速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