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姐是左撇子吗?”
“才不是那样呢。对钢琴家来说,失去左手比失去右手要痛苦一百倍。只为左手演奏而创作的钢琴曲有很多,所以如果只是失去右手,就能继续演奏活动。”
我无话可说了。你脑子里只有钢琴啊?不管丢了哪只手不都很痛苦吗。再说了,那只手除了弹钢琴外就不做别的事了?
我险些说出辛辣的责备,却还是把它咽了回去。凑人君眼神朦胧地瞪了过来,执拗纠缠的光泽缓缓地在他眼瞳中摇荡。
“对我来说,就只有钢琴了啊。”
他气若游丝般说道:
“那钢琴对我来说就是全部了。所以没办法的吧?我没办法考虑什么其余的事。”
凑人君看起来已经醉得相当厉害了,他刚一走出店外,就毫无力气地蹲在道边一动也不动。我拦住出租车,把凑人君塞进车里,可他完全没有醒来的意思,结果我也只好上了车。我透过后视镜承受着司机不耐烦的眼神,从凑人君的口袋里翻出钱包,说出学生证上写的住址。
车子开动。车窗外一片黑暗,街上的大片灯火拖着尾巴。我靠在后座上,深深地叹了口气。凑人君的鼻子压在我的小臂上,发出苦闷的呼吸声睡着。
我心想,真是个寂寞的家伙啊。
明明听他说了那么过分的话,被他任性地拖着到处折腾,我却不可思议地没觉得恼怒。一方面因为他是个孩子,另一方面,我们也只不过是他请我吃饭我帮他办事这种关系而已。但最重要的,是我对他抱有一丝同情。不过,因为自己本身发出的光芒太强,才会在随之出现的浓郁阴影中感到寂寞的人,根本不想被原本就只能在昏暗中生存并且在里面感到寂寞的人同情吧。
本城家的宅邸位于目黑区一条安静的住宅街上。司机把车停在树篱的门前,他看着导航询问:“就是这里吧?”我凝神朝车窗外的昏暗中看去,在门柱的名牌上看到了“本城”二字。
凑人君仍然是不省人事的状态,于是我付了车费,担着他的肩膀下了车。纤细的身体很轻,真是值得庆幸。出租车留下一大团尾气开走后,四周安静下来,冰冷的黑暗将我包围。不知是不是因为醉意开始退去,冬日夜晚的严寒缓慢而不可抵挡地渗入皮肤。
正要按下门柱上的门铃时,我忽然感到一股不协调,便朝宅邸深处凝神看去。高大的二层建筑的轮廓暴露着敌意侧卧在那里——在我看来真的是这样感觉。明明只是建筑的影子背靠夜晚的黑暗横在那里,却让我感觉极其抵触。
我按响门铃。
在等待呼叫接通的时候,我再次定睛观察房子,寻找不协调感的真相。
很快,我就明白了。原因是房屋怪异的构造。一楼明明是古式的木制日本房屋,二楼却是新建的公寓,仿佛把一层楼切下来直接放在上面一样,令人相当毛骨悚然。为什么建成了这个样子呢?二楼的部分是扩建的吗?就算那样明明也有更好的做法。
“……喂?”
内线电话里传出了女孩子的声音。是美纱。
“这么晚打扰了,我是叶山。那个,我和凑人先生去喝酒,他醉倒了。”
“叶山先生!?”
回答的声音显得很惊讶。很快,大门深处的黑暗中亮起了灯。是玄关的灯。房门打开,一个白色的人影小跑出来。是穿连衣裙的美纱。
“对不起,凑人又给你添麻烦了。”
她费力地用一只手推开门,来回看看了我的脸和我肩上的弟弟的脸后,神色苍白。
“凑人还喝酒吗……?”
“他说今天第一次喝……抱歉,要是喝完一杯我拦下他就好了。”
美纱回头看了看背后的玄关,再看向我,有些抱歉地说:
“那个……真的很不好意思,不过能拜托你把他搬到房间里吗?”
我背着凑人君,把他带到二楼的卧室。
真是个异样的房间。屋子宽敞得有初中教室那么大,一进门就能看到对面一侧的墙边端坐着三角钢琴——还是两台。不只是那样,墙边还并排摆着架子,上面堆着大型音箱器材,此外还有高得碰到天花板的唱片架。哪里都看不见窗户,看起来完全是一间音乐工作室。不过,唯独在右手边深处的角落里,放着一件工作室里不可能出现的东西。那是张床。
我把凑人君搬到床上,让他躺下,然后喘了口气,再次环视室内。美纱抱歉似地低着头说:
“不像是卧室的样子呢。父母为了让我们能集中在钢琴上,特别定制扩建了。我的房间也是一样。为了互相不影响练习,屋子完全隔音,连窗户也没有。睡着还是醒来,身边都是钢琴。”
果然是扩建的楼层。分别给两个孩子提供三角钢琴和隔音室,还让他们在那里起居——我打了个寒颤。对自己孩子的才能过分期待的音乐家,会做到这种地步吗。
关上灯后,我们来到走廊。对面还有一扇门,估计是美纱的房间。
“因为我……已经不能弹了。”
美纱的右手轻轻抱住左边的小臂。她用消沉的声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