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反胃的厌恶——明明对美纱见死不救,自己逃走就好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真希望凑人君活着,希望还能和那个自大、嘴上刻薄又旁若无人的少年多聊聊,希望听他弹更多曲子。
我无意识地移动手指,跳到了视频网站。以前自己播放过的视频排在了首页的推荐部分。
点下拉威尔的《左手钢琴协奏曲》,连上耳机塞进耳朵里。闭上眼睛,把脑袋埋进枕头。真是首不可思议的曲子。每次听到引子里嚅动的弦乐重低音,心中就浮现出彷徨在森林里的景象。不知为什么,那一天的森林比以往更加幽深、黑暗而安静。不久后,钢琴奏响了装饰乐段,化作阵雨把我淋湿,又恬静地流进小河,变成潺潺水声。
忽然,有个想法将我抓住。
不知道那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是来自我潜意识的最深处?还是来自遥远记忆的缝隙?或者说,来自钢琴与交响乐器互相角逐的边界线……?
以记忆为中心,想法渐渐成形。那时,我想起了高柳教授的著作,其中有一段和连句诗有关的描述:从第一句开始,诗情与韵律便流畅地反复变换,在句与句之间传递下去。单独取出一句诗来看,无法感受共通的音韵。若不追溯到起初的流向就听不出来,一如历史的血脉。
历史。那是一切开端的悲剧。
那——就是理由吗。
我无数次反刍那个想法。寒气席卷而来,让我用被子裹住了身体。明明觉得这是个意外冒出来的妄想,可每次思考,就愈发确信这个念头,我打了个寒颤。
真是个愚蠢、扭曲、荒谬的答案。
但是,我无法错开视线,也无法将其从意识中抹去。因为,那实在是——
我把被子紧紧地卷在身上,抱成一团忍耐寒意。先睡吧,明天再和律子小姐说。她听了大概会嘲笑吧,不然我就要头疼了。
想要关掉音乐而摆弄着手机时,我唐突地陷入沉眠。这天晚上,我没有做梦。
在清澈的晨曦阳光下,白雉山的雪原一望无际,耀眼得让人眼睛发痛。
呼吸着清冽的空气,雪白的吐息缠绕在脸上。走在和昨天相同的路上,穿过树林,从登山道爬到大块岩石旁的长椅,便能看到仿佛将一切洗去的纯白色世界,远远地与高山和天空的交汇之处相连。形状复杂的山坡编织出阴影,在银白的大地上描绘出淡淡的花纹。无论是四处蹲伏的岩石,还是孤零零地生长的独树,全部都冻结泛白。
“这……确实值得再来一次啊。”
律子小姐伸手遮住阳光,远远望着雪原说道。
“虽然离车道很近,却几乎没有人来过的痕迹呢,算是不为人知的好地方吧。实在不像是日本的景色,让人想起芬兰一带。我明白本城凑人的专辑封面为什么会用这里了。”
站在律子小姐背后稍远的地方,我无言地眯起眼睛,呆呆地看着一片白色的地面。无论脚边的雪,还是划过脸颊的风,都没有真实的感觉,宛如迷路来到了很久以前的过去。我仿佛看到了年幼的凑人君和姐姐一起,笑着从我身旁跑过。真是幸福而空虚的幻觉。
“只能用美丽来形容。那个女人真是愚蠢,竟然会觉得来到这里说不定就能明白什么。可这里只有美景,什么也不会讲述。”
律子小姐吸了一下自己冻得略微发红的鼻子,笑了。
“不过,期待着那个愚蠢的女人或许会带来什么提示,恬不知耻地跑到宫城的深山里,我也是一样愚蠢呀,没资格指责她。哎,之后就去疼爱一下狐狸再泡个温泉,带着挫败感回东京去吧。”
美景不会讲述任何东西。她说得没错。美丽的东西不带有意义。花只是绽放后散去,雪只是堆积后消融,虫子们只是互相鸣叫后产下后代死去。事实就该是这样,我也觉得想在它们身上寻找意义是人类的愚蠢。
没有因美丽而正确的道理。
尽管如此。
“怎么了,叶山君?”
律子小姐回过头来,朝我微笑。
“今天上午你相当沉默寡言呢,因为我没给你开房间闹别扭了?”
“……不,并不是。”
“还是说,你明白了什么呢?”
我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低着头。寒意透过厚厚的布料,只是切削着皮肤,怎么也不肯钻进身体。感觉自己有点理解美纱在这里光脚的心情了。这个地方太过美丽,让人感到不安,怀疑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所以才会想直接用脚心来感受真实的寒冷。
但是现在的我和美纱不一样,不是独自一人,还有有更多能做到的事。有人会听,所以我才会讲述出来。
“……只不过是突发奇想。”我嘀咕道。
“没关系哦。”律子小姐点点头。“我想听听你的诗句。”
白雉山的影子在半阴的天空下若隐若现,在心里,那副景色和某张专辑封面的照片重合在一起。凑人君光着脚站在面前,凝神听着风声。
你一定不喜欢听我说出接下来的话吧。无论我的想法猜对还是猜错。
但是,你已经死了,而我们还活着。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