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得知勇次父亲是内田老师的当下就忍不住逃开。
雨坂露出温柔的微笑。「路上再说说你的理由。」
由纪在心中暗叹一口气。
看来逃不过这一关了。
八年前的某天,由纪讨厌起画画。
她之前热衷于绘画,每天都会画图。
级任导师会在放学后的教室教她,一开始仅有由纪一人,后来同学一一加入,变成简单的班级活动。老师微胖又说话温吞,完全称不上帅气。他连画图都不太高明,但他一边学习绘图方法,热心指导学生。
由纪非常喜欢老师。
那位老师就叫做内田。
温柔的内田老师在暑假也不厌其烦地到学校教画,但暑假学生人数不如平常,大多时候都剩两人在教室画图。
由纪记得很清楚。
两人在教室并肩画著风景画。为了方便看到窗外风景,他们还更动桌子的方向。敞开的窗户外响起蝉声,蓝色塑胶洗笔杯中反射的阳光映在天花板上荡漾。由纪喜欢黄色颜料,很快就用完,所以经常向老师借颜料。
老师一坐上椅子,就会让桌椅显得很小。弓起背部、缩著身体的老师一小撇一小撇地在画布上动著画笔。傍晚时分,两人习惯互相评论彼此的作品。
「老师的话,大概是阴影的表现方式有待加强吧。」每次像这样用一副瞭然的口吻作出评论,老师就会笑起来,让由纪非常开心。
秋天有小学绘画比赛,如果趁暑假多练习,一定可以得奖。老师明明这样说过。
一天,两人一如往常地在教室画图。但刚过下午三点时,其他老师走进教室,而内田老师一脸慌张地离开。他再也没回来,尚未完成的画作搁置在他的座位上。
隔天由纪到校,老师还是不在。她去教职员室询问,回应却是单调的「内田老师会有一段时间不会来学校」。
第二学期开始时,由纪有些不悦。
绘画比赛迫在眉梢,练习得不够就无法得奖。但老师对由纪十分冷淡,就算留在教室画图,也只会说「快点回家」。约两周后,由纪在放学后锲而不舍地和待在教室的老师搭话,希望老师仔细指导自己画图技巧。
「别再画了。」内田老师说。「除非必要,也不要找我说话。」
教室内别无他人。由纪眼中,内田老师判若两人,他声音冷酷,眼神十分阴冷。
为什么?由纪追问理由地逼近老师。老师却用力推开她的肩膀,由纪撞上桌子,发出巨大声响。
「给我乖乖听话!」
他从外套口袋中掏出薄薄的信封。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由纪答不出来,呆然注视神情骇人的老师,拼命忍住眼眶的泪水。
她摇摇头,内田老师说道:
「这是辞呈,我要辞职了。」
由纪当然知道那是什么。最近看的电影中出现老师递出辞呈的画面。但那是老师为了学生与邪恶的大人对抗,一幕非常撼动人心的场景。但现在由纪无法从这个情境感受到感动,因为老师好恐怖。
「我不想看到你,每天早上都到教室来也让人厌烦。当我求你,别再接近我了。」
之后,由纪不再和内田老师说话,上课也尽量不发言。待在教室时,空气总满溢著紧张感,令人坐立难安。由纪畏惧内田老师,一直提心吊胆。但随著学年不同,导师也换了人。小学毕业后,两人连彼此的脸都见不到了。
由纪花一段时间才慢慢接受这个结果。
——内田老师认为,我是很烦人的学生。
想也知道,老师也不过是尽自己的工作责任。放学后被学生留下,暑假也来学校陪学生,他不可能不觉得麻烦。内田老师那天到达忍耐极限,这一切都无可奈何。
由纪这样说服自己,胸口还是隐隐作痛。
小暮井由纪从八年前的某天开始,无法面对绘画、辞呈和内田老师。
八年后,由纪终于发现自己误解老师。
她对雨坂先生说明当时的事情,终于大惊失色地意识到自己的盲点。
「暑假那一天……」
八年前,内田老师突然离席的日子。
「就是勇次和勇次妈妈过世的日子吧?」
为什么自己昨天没有立刻想到呢?明明知道男孩在八年前的八月去世,而且他的爸爸就是内田老师,她应该当下想通才对。
「两人是在我占用老师的时间过世吧?」
所以内田老师才那么愤怒。
这时,雨停了。
他们走下被雨淋湿的北野坂坡道。到大马路时,雨坂先生停下脚步。
「你最好和他见上一面。」
「嗯。」
「然后给他一个机会向你道歉。」
由纪不懂雨坂先生的意思。难道不是自己应该道歉吗?
「谁都知道你没犯错,他应该也非常想和你道歉。如果你还相信老师就会明白他这份心情。」
雨坂先生可能是对的,但由纪无法认同,眉间情不自禁叠起皱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