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隐隐感到一丝安心。
会发怒,会生气,至少说明面前这个男人,是真的把这个内忧外患的国度放在心上的……作为这个国家未来仅剩的栋梁,一个会为苦难的子民痛心疾首的将军,可比那些对平民不管不问的达官贵人们可靠的多。
“嘿”
典狱长把目光投向窗外装作看风景的样子,但衰败的黑踵区实在没有什么夜景可供他欣赏,他只能重新把注意力转回两人的对话上。
“老弟,我有点记不清了,咱们两个共事多长时间了?”
两人的关系与其说是共事还不如说是在女王身边争宠,但时至今日,将军也不打算再捅破这层人尽皆知的窗户纸。
“可能是几十年,也可能已经上百年了吧,我和你一样,记不清了。”
几十年,上百年。
只有精灵能如此轻易地抛出这些字眼,对于人类和兽人来说,这些词语已经足以概述他们的一生了,鼠人也不例外。
于是,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将军:
“你和我不一样:你记不清时间,只是因为时间对你们精灵来说太过廉价,不值一记,但对我来说,是这里开始不中用了。”
典狱长敲了敲自己的脑门,斑驳的鼠毛已经有些微秃,露出了掺杂着伤痕的头皮。
就算是在兽人中以机警敏锐著称的鼠人,也会有老迈昏聩的那一天。
直到这一刻,将军才突然意识到,这个和自己明争暗斗了大半辈子的政敌,可能已经时日无多了……他开始思索要如何开口安慰这位老对手,但对方并没有给他开口的机会。
“我要退休了。”
椅脚在木质地板上滑出一小段距离,发出了刺耳的尖鸣声。
“啊,别担心老弟,至少在这一战,在明天我还会毫无保留地帮助你,但是,等我们把大王女——抱歉,把令媛的事端解决后,我就要把王血和福音交还给女王,回家养老了。”
将军有些失语,只能不停地把茶杯凑向嘴边,缓解无从开口的尴尬。
“——”
周围突然响起了嘈杂声,全场的宾客都把目光投向了这里。
原因很简单:在这宴会之中,妆容最华丽,气势最庄严,地位最高贵的女性——精灵女王,来到了他们的桌前。
“朕要敬两位爱人一杯美酒,感谢二位为了这个国家所付出的无数心血,感谢二位……”
祝词已经念了很长一段,将军举杯起身,但典狱长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宾客之中开始响起私语。
女王——或者说,看上去是“女王”的那个人,她的脸上明显出现了情绪的波动,带着难以掩饰的紧张再次开口。
“朕……朕要敬两位爱卿一杯美酒……”
典狱长终于有了点反应,他用尾巴撑住地面,佝偻着身子站了起来,举起空着的酒杯和将军与“女王”碰了两下。
善于察言观色的宾客们立刻鼓掌叫好,“女王”转身向众人致意,典狱长则不声不响地坐下。
“那个女人,我爱了她一辈子,为了她,我要和你这么厉害的家伙为敌,”典狱长低着头,用邻桌的宾客也无法听到的低声说道,“结果到了现在,生死决战的前一晚,她都不敢来见我们一面。”
桌前的“女王”置若罔闻——实际上,那不是女王,只是一个被训练得善于模仿女王举止的侍女罢了:将军的易容术不仅能使自己的容貌变化万端,也能将一个侍女易容成女王的模样。
至于真正的女王,因为担心在明天的决战中遭遇不测,早就暗中逃回王都了。
“这也难怪。”
典狱长自顾自地想开了:自己的一辈子,对精灵来说,不过就是不值一提的几十年、上百年罢了。
“当初追随她的时候,我是真觉得她能拯救这个国家,她身边的力量也越来越大:我的经验,你的武力,汉萨的智慧,皮靴亲王的理想,王女的血脉……万事俱备,只要她想,改革、变法、整治……我们总能找到拯救这个国家的方法。”
但她没有,她开始玩弄权术,变得胆怯,惧怕着、预防着任何可能到来的变革,生怕自己得之不易的王位出现丝毫的变故。
当年抱着炽热理想的女王,如今不过是又一个为了王座而压迫人们、不思进取的腐朽统治者罢了。
顶多,她会准许皮靴亲王那些不经思考的胡闹般的改革建议,让皮靴亲王一阵瞎搞后,把局面搞得更糟,她再以此为借口,去堵那些改革派的嘴。
“不过是又一场屠龙少年变成恶龙的戏码罢了。”
受到统治者迫害,奋起反抗的起义者,却又在成功推翻统治者之后,沉溺于安逸,最终成为了新的压迫者。
遭受暴力与苦难,在仇恨中成长为英雄的少年,却又被复仇的怒火吞噬,用同样的愤怒与暴力欺压回去。
这就是所谓的,屠龙之人,终成恶龙。
所以,从古至今,人们都在反抗着压迫,但成千上万年过去了,人们都活在压迫之下;人人都厌恶暴力与欺压,但暴力与欺压从未消失过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