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纱,转过来。」
「啊……」
我转过身去,顿时哑口无言。
眼前的女孩确实是奏子同学,但她的模样已经和转身之前大为不同;原本她穿着睡衣,但现在已经换成了学校的制服。
「我想……这才是最像我的我。」
「奏子同学……?」
「我一生的回忆,大概全凝聚在这套衣服上了。」
「你……在说什么呀?」
「我希望你画下来——画下现在的我。」
语毕,奏子同学微微一笑。
「你想要我画人物画?」
「嗯。以往的风景画也很棒,但我想看看更多不同面貌的更纱——」
「我是无所谓……你的身体撑得住吗?」
「我不是跟你说过别在意吗——」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所一心追求的东西,难道不是无形的风景吗?她不是亲口说过,因为我画得出虚幻的风景,所以才会喜欢上我吗?
不过即使如此,现在的奏子同学确实希望我画出人物画。于是我硬逼自己别想太多,从书包中取出素描簿与写生用的铅笔。
「好,那你坐在床上吧。」
「OK——」
我从奏子同学的书桌下拉出椅子,面对她坐下。
我还没来得及下指示,奏子同学便已经摆出最佳坐姿、方位以及表情;她是不是事先从哪儿预习了相关知识?
她对我来说再熟悉不过,但我还是头一次如此认真地端详着她,不自觉开始紧张起来(亏我还是作画者呢)。我舔了舔几近干燥的嘴唇,想逼自己放松心情。
我先在纸上勾勒出粗略的轮廓,接着在脸上画下十字,掌握上下左右的平衡感;然后我逐渐将线条缩短,缜密填补细微的部分。
奏子同学的柳叶眉、端正的鼻梁、樱桃小嘴、丝绢般的滑顺秀发以及那双眼眸——我专心致志地留意每一个细节,力求画出最真实的她。
——就在此时。
「咦?」
奏子同学的身体开始晃动,接着就这么仰身倒在床上。她的动作是如此自然,令我不禁停下握着铅笔的手。
「奏子……同学?」
我试探性地低唤一声,然而她没有答腔。总觉得有股非常不祥的预感。
「奏子同学?」
我再度呼唤她的名字,走近床边。紧接着,奏子同学这才缓缓地双手拄着床铺,撑起身子。
我松了一口气。
「真是的——……药效也太短了吧……」
什么?
哪才奏子同学说了什么?
「药……?」
「现在、现在正是我的关键时刻呢……为什么会这样呢?我的身体……」
「怎么回事……」
我很想说些什么,但舌头却不灵光。我顿时口干舌燥,背脊冷汗直流。
「啊哈哈……我不是一开始就说过了吗?只是更纱根本没把它听进去。」
——我呢,马上就要死了。
原来如此。
原来是这样子啊。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才提起这件我早已一笑置之的往事,证明自己将不久于人世呢?
好诈,你太诈了,从头到尾,我都被你的话耍得团团转——
「药、你说的药是……」
「症状……它可以强迫性地抑制我的症状。这种药,我一直都在用喔。每次和你见面之前,我都会先吃下去。啊哈哈,你根本没发现吧?」
「什——」
「虽然它给了我一丁点自由,不过……啊哈哈,搞什么,时间也太短了吧?」
「为什么要瞒着我呢!对了,医院!我带你去医院!」
「现在就算去医院,大概也帮不了我了。」
「咦?」
「如果不在这儿完成,我们俩说不定就无法再见面了,对吧?」
啪沙—素描簿应声落下。眼看奏子同学的脸色越来越苍白,额头上也渗着汗水,表情相当痛苦。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还问呢,你心里不是清楚得很吗?」
视野越来越扭曲,抽噎不止,脸上传来两道热流——直到这时,我才明白自己哭了。
「我……我明明是你的死党,结果却只能在一旁袖手旁观吗?」
「你这样说就错罗。正因为你是我的死党,是我最重要的好朋友,我才会希望你陪我到最后一刻,不是吗?好了,快画吧。」
嘿咻!奏子努力强颜欢笑。她坐在床上静止不动;直到方才那一刻,她都称得上是完美的模特儿,如今却——
奏子同学明明很痛苦,明明声音都哑了,却依旧渴求着我的画。
不对,不是这样的。她渴求的不是我的画,而是「作画时的我」。尽管没有十成的把握,但我终于确定了。她挤出全身的力量支撑着这副行将崩毁的躯体;奏子同学如此努力,我怎么好意思垂头丧气呢?
奏子同学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