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生物灭绝了。”
“灭绝了?”
“一九五七年,由于某国进行的核试验,鼻行类动物繁衍生息的岛屿沉没了。”
“真是个超级敷衍的结局啊。”
“不要说什么结局。”
“照片呢?既然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总该有照片了吧。”
“所有资料也跟那个岛一起沉没了。”
“真让人无语。又没有照片,又不能实地调查,那就没办法证明这种生物真实存在了啊,这果然是不可信的。”
“你知道渡渡鸟吗?”
“一种已经灭绝的鸟对吧。”
“你觉得这种鸟真实存在吗?”
“那是当然。”
“你为什么能这么确信?渡渡鸟没有一张照片存世,渡渡鸟曾经在毛里求斯岛上繁衍生息,这一点只有当时的水手们作出的证言能够证明,没有任何其他可靠的资料。渡渡鸟和鼻行类动物都一样,无法验证这种生物是什么样的外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记得有标本的……”
“渡渡鸟的标本正好就保存在捷克的斯特拉霍夫修道院里,然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团沾满炭灰的可怕东西就是真的。”
“话虽如此,渡渡鸟跟鸽子和海鸥一样是鸟类,但用鼻子行走的生物找遍全世界也没有它的同类,也就是说常识可以证明它是违背常识的,是假的,可以通过常识来判断。”
“不对,相信渡渡鸟真实存在,怀疑鼻行类动物的真实性,这不是根据常识作出的判断,只是因为你缺少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逻辑。”
“您的意思是说我缺乏知识?”
“现实与幻想对于体验者本人来说是难以区分的,相信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人就算它是幻想也同样能够看到它,并且还会为了证明它真实存在撰写文章。而看过文章的第三者要是相信了文章里的说法,那么幻想就会为他们所共有,成为他们的共同幻想。顺带一提,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大部分读者都完全相信了真的有鼻行类动物存在。”
虽然我心里觉得这些人真是单纯,但我笑不出来。当时的读者就像喜欢把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当作是妖怪所为的孩子,他们“具备”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这一逻辑的条件,而放到我身上来说,会预言的牛是真实存在的,我也具备接受这种荒唐逻辑的条件。不相信有“件”的人看到我也许会哈哈大笑吧。
“人们只愿意去看自己想看到的现实,”K平静地说。“不管一篇文章多么有说服力,只要人们不愿意接受它的说法,那他们就无法理解文章的意思。这种病理类似于《堂吉诃德》里的客店,如今我们看《堂吉诃德》的时候,对每一个细节都会耿耿于怀,不管我们如何锻炼,学习多少知识,也不可能产生跟当时的读者一样的读后感,这是绝对的。”
“绝对的……”
“所以,你只能看到十神白夜是上帝的世界,这跟十神白夜的实际情况毫无关系。就算发生了什么令你信仰心动摇的事,博尔赫斯也会找来材料增强十神白夜的神圣性,要是找不到就编一个。”
啊。
我明白了。
现在我明白了。如果白夜大人不是上帝,那我的世界就会结束。
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书写《白夜行》,不能让白夜大人的软弱和脆弱暴露在我的眼前。
因此我进行了捏造,捏造了故事情节。
我为自己构筑了自己想看到的故事。不管什么人都会这样做,但由于博尔赫斯的多管闲事,为了让白夜大人成为上帝,至今我说了许多谎话。我制造了不存在的人,制造了不存在的团体组织,也许我甚至还篡改了过去。我理解了这一切,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还不能说我恢复了清醒,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大脑的不确定性。我接受了人生从今天才刚刚开始的事实。
不确定的我再次用不确定的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画。那个用鼻子站立的生物有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仔细看来还是很可爱的。
“这个小动物叫什么名字?”
“跳跃鼻行兽。”
“我觉得要是它真的存在就好了……,至于相信不相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就够了。”
“我还是想听到真话,想知道真相。”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值得一试。”
“没想到您也会这么说呢。”
“我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K耸了耸肩。“目前你的右眼里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接下来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正的东西,更新你的现实。虽然被博尔赫斯篡改的信息不会轻易消失,但既然你找到了一条坚信不疑的道路,不管有多困难,你都应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为你指引方向。虽然只是个假说,不过‘绝望病’应该是跟博尔赫斯一样,把某个谎言……”
就在这时,无数子弹穿透窗子,把厨房里的水壶打得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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