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户已经连隐藏疲惫的力气也没有了。
「像晴史这样的孩子,居然这么了解那种事,太残酷了。」
「因为那已经是常态了啊。」
三不五时就有女子在他家前面生产,把还连著脐带的婴儿跟垃圾一起丢弃。晴史决定还是别说出口好了。
在负责地区和垃圾场之间来回三趟后,已经过下午一点了。
「虽然有点晚了,还是吃个午饭吧!」
或许是胃在恶臭的攻击下不太舒服,树户在熟食店只买了火腿沙拉。老板将树户拿出的纸钞放在鼻子下嗅了嗅。
「你啊,才刚来这个镇两三天而已吧?」
老板一针见血地戳破,让树户十分狼狈。「靠沾在钱上的气味就知道啦!」老板露出得意的笑。
天气晴朗时,他们习惯在顶楼吃午餐。竹林老人身子硬朗,脚步飞快地走上楼梯。像电梯那种文明利器,在这个镇是屈指可数。树户已经快要累瘫,还是努力移动脚步,晴史则从后面支撑著他的腰。
顶楼,耀眼的太阳灼烧大地。三人围坐成一圈,忍著水泥地的高温吃起便当。
「哎,我说树户啊,你是不是拿过小说奖?真厉害啊!」
竹林老人停下筷子惊呼道。
「说是得奖,只是一个小出版社的奖,还是最小的鼓励奖。」
「大奖小奖都没差嘛,不都表示出版社的专家很喜欢吗?对你另眼相看啰。」
竹林老人的语气,就像迷上美男子的熟女般温柔。
树户难为情似地露出了笑容。
「所以,之后就会在书店看到树户写的小说啰?」
「现在还没成形就是了,正向编辑部提案中。因为这样,我才会辞去前一份工作。」
「你的随身行李里,有一台旧笔电吧?我想说连不上网还能做什么,其实是用来写小说的吧?」
树户寄住在竹林老人家,但晴史不曾听说其中的前因后果。
「加油啊!我也会尽力支持你。不过,工作另当别论,要是偷懒可不会放过你喔。」
「当然。」树户吃著沙拉,点点头。
「话说回来啊,像这样没有稳定工作,一直写小说,如果你会在意世人的眼光,这个镇就很适合你了。」
树户嚼著莴苣,对竹林老人拋出「为什么」的疑问视线。
「板切町啊,是那些遭社会排斥的人的容身之处。除了像阿晴这种土生土长的居民之外,多半都有自己的原因。有做了亏心事的人,也有脱离社会常轨的菁英,最后都沦落到这里。很多人都有不能为人所知、只能带进坟墓的秘密或过去啊。不过啊──」
竹林老人微笑。
「正是这样,所以一旦真的住下来后,就很难离开了。当然,多少还是免不了一些纠纷,但这里的人都培养出一种默契,不会多管闲事。对于无法融入社会的人,这里的生活是舒适安稳的。」
「竹林先生也有不欲人知的过去吗?」
「你啊,这种不好问出口的事,你还真的很敢说。不会有点太白目吗?」
竹林老人声音一沉,树户慌忙低下头来。
「啊,对不起。常常有人这样说,虽然我已经有在注意了。」
「算了,没关系。也不是什么需要隐瞒的事啦。」
竹林老人不自然地拨开鲑鱼肉,夹起一片送进嘴里。
「你看嘛,人家身体是男人,内心却是女人吧?虽然现在社会已经慢慢理解我们的存在,但人家年轻时,人们的偏见是很强的喔。要是随随便便就出柜,其他人会用什么眼光看啊?只要想到这件事,人家就没办法对爸妈跟朋友坦白,超级烦恼啊。」
竹林老人喝了口宝特瓶装的绿茶。
「所以啊,人家就想替跟人家一样,身体跟心灵冲突的孩子们,创造一个充满希望的地方。我就离家出走,开了一间同志酒吧。酒吧生意很好喔。现在想起来,那是我最颠峰的时期哪。」
「有颠峰的话,就有凋零吧。后来发生了什么事?」
竹林老人锐利的目光,射向提出失礼问题的树户。
「才刚说过吧,不要多管闲事。」
「对不起,是我思虑不周。」
树户搔搔头。竹林老人看著他,伸出拳头到他面前。
「人家不管做什么都太晚了,但你们的路还很远很远。光靠热情梦想不会成真,但要是没有热情,到半路就会走不下去。你们要不屈不挠地燃烧斗志,咬紧牙关也要拚上去给人看喔。」
竹林老人的陈腔滥调,晴史是听得半信半疑。他听过几次关于这个老人的事,每次内容都不一样。之前他说自己是担任秀场的外国女表演者的仲介,再之前则夸口自称是知名土地诈欺犯。晴史不知道竹林老人真正的过去。明明靠一副油嘴滑舌,应该也尚能谋生,完全不知道为什么要留在板切町。
「这里净是一些甘愿爬在地上过活的人,稍微碰上点好事,就怕自己会摔跤,只顾埋头留意地上的东西,完全没有向上爬的气概。活得卑躬屈膝,一点也不打算向上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