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画画的我,就不再是我了。甚至算不上人,只是单纯的肉块。到时候,我大概连你是谁都不知道了。」
晴史静静聆听,不愿漏掉雫缓缓吐出的一字一句。
「等到那时候,我希望由你来替我善后。虽然最后都要变成影,我还是不想被蛆或虫子啃光,还不如烧掉要好得多。我无法见证的自己的结局,只想由你一个人看到最后。」
这是逐渐腐朽的她,勉强残存的自我所吐露的真心。
又或者,这只是依照渐次荒废的大脑指令而流泻出来的梦话。
晴史沉默地点点头,雫便像模仿睡眠姿态般阖上双眼。
薄薄的眼睑下,眼球小幅颤动著。晴史凝视良久。
「喏,雫──」
晴史出声,呼唤那沉于虚假小睡中的少女。
他道出心中挂念的最后一个问题。
「雫之所以愿意亲近我,是因为没有朋友很寂寞吗?还是,想要我的心脏跟肝脏?」
片刻的沉默后,雫慢慢张开双眼。
漆黑的瞳眸,轻微地左右晃动。
好似正在将记忆与感情的千层派皮,一层层剥落。
「那种事,我已经不记得了啊。」
接著,温柔微笑。
第十五天,雫停止作画。
那并非出自于她的意志,而是严重腐败的大脑所下的决定。
雫的表情既无不安也无焦虑,听由此身陷入已然暧昧模糊的情感,任凭视线茫然徘徊于虚空。虹膜已完全为白膜所覆盖,眼球开始融解。
她的右手摊放在榻榻米上,指尖前方是一张画布。
纯白的画布上,爬著几条颤巍巍的蓝线。
*
「其实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不会成功吧?」
晴史对躺在一旁的雫说。
她什么也没有回答。
「九相图的最后一张,不是变成骨头、埋进坟墓的场景吗?已经没有肉也没有眼睛了,你是打算怎么画啊?」
透过那已失去眼球的空洞眼窝,雫究竟看到了什么,晴史很想知道。然而乾皱的黑唇仍旧只是微微开著,纹丝不动。
雫成为未死者后,已过了一个多月。
板切町一点一滴吹起春天的气息,但距离雫期待的樱花季节还很遥远。暂且蛰伏的严寒又在这几天卷土重来,户外翻卷著利刃般的寒风,似乎不舍冬天的离去。
在清冷的屋内,雫的肉体早已被体内的微生物与虫侵蚀得一片狼藉。枯瘦憔悴的面容,难以看出往昔惹人怜爱的模样。深绿色的皮肤下方,肉腐朽得软烂,四处可见白骨露出。曾为内脏的黑泥黏附在破裂的腹腔和被褥上,生殖器的残骸仍依依不舍地贴在骨盆上。
失去主人的老旧安乐椅,寂寞地在残阳下伫立。当雫已无法再表达任何意志后,晴史就将占卜妈妈的木乃伊处理掉了。虽然想到雫对母亲的思慕仍令他心痛,但在213号房里,腐朽的躯体有一具就够了。木乃伊的骨头比弹珠汽水糖更脆弱,晴史将之碎成粉末,丢弃于河中。
榻榻米上散落交叠著未完成的九相图,以雫的肉为食的肥大蛆虫在其上爬行。羽化的苍蝇群在房里嗡嗡飞舞,宛如黑色的雾。尽情饱餐后的昆虫,在少女的腐肉上开起永无止境的狂欢飨宴。累积的恶臭之浓烈,即使是对嗅觉早已迟钝的板切町居民,也难以忍受。
雫的一切,都已走到极限。
「你真的只是为了赎罪,才要画九相图吗?」
晴史回想起雫与母亲的木乃伊之间的空虚对话。
或许是错觉,晴史似乎见到雫的嘴角动了动。
他耳里只剩下拍打著窗户的风声,以及苍蝇拍翅的声音。不知何时开始,就听不到一楼的音乐了。
那银铃般的声音,是如此令人怀念。
雫的肉体,马上就要焚化了。
晴史充满想逃离一切的念头。
「不过,已经被你拜托了啊。我会做的。」
晴史看著雫面目全非的肢体,视线在某处停了下来。那只曾巧妙操持蜡笔的左手,是唯一没有腐败的部分,仍保持著原先润泽的弹性。正如她始终主张的,创造出绘画的左手,才是她的本质。
晴史从运尸七道具中拿出一把菜刀,打算小心翼翼地切下雫的左手。滑溜的刀刃卡进尺骨,他沿著手腕割了一圈,血管里残留的血从切口流出,沾湿了床单。
他脑中浮现住持说过的「分手」。
──我想要为雫定罪吗?
他猛地甩头。
不是。不是的。
我只是,想留下雫曾经在这个不堪的地方活过的证据,想留下那只不停在画布上刻画著死亡结局的左手罢了。
雫向他说过的,那从未见过的情景,在晴史心中浮现。
在水平线上闪耀的,绿色的光。
他曾许下飘渺的愿望,愿倾尽所有,让她看见那光景。
──要是能实现,雫是否会再次露出笑容?
他用菜刀切断肉与血管,再用锯子锯断骨头,看似简单的工作,仍花了许